了三十七个黎明,却连半支官军的旗号也没盼来——那雁阵南去北回,捎不来半封朝廷的文书;那汾水东流,载不动城民半句呼救。
粮道?早被城外金军的铁桶围子掐断了,自那完颜粘罕头回撤兵时,便在四郊布下铁壁合围,如巨蟒缠树,日夜不松,任你插翅也难飞出半粒粮。
城外的围兵换了几茬,完颜粘罕的铁骑却像生了根,连营数十里,连风都绕着他们的刀枪走。
城楼上的望哨每日踮脚北望,望得脖子酸,望得眼泡红肿,终究没望来半个朝廷的旗号——援兵的消息,比井里的水还稀罕。
粮仓早空了。
最后那点糙米,三日前就分给了带伤的民壮,如今粮囤里只剩些扫不起的糠壳,被风卷着在墙角打旋。
城根下的老槐树,树皮早被饥民剥得露出白森森的木骨,连墙缝里钻出的细草,都被连根拔起嚼得只剩点渣。
有个叫小石头的少年兵,前几日还能扛着圆木砸云梯,此刻蜷在垛口边,怀里揣着块啃得只剩棱角的土块,那是他娘临终前塞给他的“救命粮”
,如今土块上满是牙印,混着血丝。
守军的甲胄越来越轻,不是卸了什么,是肉掉得凶。
王禀那匹瘸马,早几日就瘦得能数清肋条,如今连草料都没了,垂着头站在箭楼下,鼻孔里喷出的气都带着虚浮。
有老兵李三儿,前日还能挥刀劈金兵,此刻握着刀柄的手直打颤,指节白得像要断,他想把刀往地上拄,却没力气,“哐当”
一声,刀滑在砖上,他慌忙去捞,胳膊却软得像面条。
旁边的民壮张二柱,本是个能扛两袋沙土的壮汉,如今扶着城墙喘气,肚子瘪得贴了脊梁,他望着城外的金营,嘴唇干裂得渗血,想说句“拼了”
,却连声音都不出来。
小石头此刻缩在箭楼角落,怀里抱着断箭,眼神直。
有人递给他半块干硬的马粪饼——那是最后能找到的“吃食”
,他却直摇头,胃里空得疼,连呕吐的力气都没了。
王禀走过时,见他这般,伸手想拍他的肩,手抬到半空却停住了——自己的胳膊也软得飘,指甲缝里除了血污,还有些没消化的草渣。
金兵的冲车还在撞门,门轴的“咯吱”
声比往日更刺耳。
不是金兵更狠了,是守城的人没力气顶了。
有民妇端着锅,锅里是些煮得浑的泥水,水里飘着几根草根,她想给城楼上的丈夫送过去,刚爬上半截楼梯,腿一软就滚了下来,泥水泼了满身,她趴在地上哭,哭声细得像蚊子哼——饿的。
城墙上的风,比刀还冷。
吹得动残旗,吹不动守军的脚步。
有人扶着兵器往下滑,不是累了,是饿得站不住。
王禀望着城下黑压压的金营,又回头望了望城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冷了,连往日最热闹的豆腐坊,如今只剩个空瓦罐,被风吹得在巷口打转。
援兵?粮食?早成了城民嘴里不敢提的念想。
就像这太原的天,灰蒙蒙的,不见亮。
只有金兵的呐喊声,顺着风钻进来,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也撞在每个人空落落的肚子里。
城头的风,刮得比刀还寒。
望哨的老兵眯着眼北望,望了三个月,望穿了秋云,望断了归雁,终究没望来半面朝廷的旌旗。
粮道早被完颜粘罕的铁骑掐断了,他上次撤兵时留下的围兵,像圈饿狼,把太原城啃得只剩层硬壳,此番金军再南下,血战十日,连最后那点藏在佛龛后的陈米,也见了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