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在雪地里摔的那一跤,竟让他朝靴上沾满了混着泥土的雪粒。
这位大宋宰辅此刻正佝偻着腰,双手紧紧攥着象牙笏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笏板边缘的碧玉装饰“叮当作响”
,恰似他不住颤抖的牙齿。
“南朝宰辅,便是这等气象?”
完颜宗望忽然用刀尖挑起案上一卷宋廷舆图,图轴上的玉镇纸“当啷”
落地,惊得张邦昌肩膀猛颤,“噗通”
一声轻响,张邦昌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铺着熊皮的帐殿之上,他慌忙扶住身旁一根立柱。
这金营大帐内陈设得宛如兽穴——四壁挂满剥下的猛兽皮,主位两侧立着丈许高的狼牙棒,更有数十名金将按剑环立,他们身上的女真锁子甲在兽油灯下泛着青白微光,
张邦昌甫一见到这般景象,喉头便出“嗬嗬”
的抽气声,紫袍下的双腿抖得如同筛糠,竟在光滑的熊皮上连退三步,一屁股撞在身后金将的豹皮箭囊上,箭囊里插着的狼牙箭“哗啦啦”
一阵乱响,箭头险些擦着他的面门。
他此刻涕泪交加,脸上敷的铅粉被泪水冲出数道沟壑,露出皱纹密布的真容,双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竟连袖口绣着的金线团龙都在不住扭曲。
帐中兽炭盆里的火星忽然爆起数点,恰在此时,左一名虬髯金将突然抚掌大笑,“南朝尽是这等人物,我大金何愁不兴?哈哈哈哈——”
此语一出,满帐金将顿时轰然大笑。
右坐着的完颜阇母笑得前仰后合,手中铜杯里的马奶酒泼了满襟,酒液顺着他熊皮袄上镶嵌的狼牙簌簌滴落,砸在熊皮地面上惊起数只蛰伏的跳蚤;下那名戴着铁鹰面具的金将更是笑得按刀拍案,刀鞘上镌刻的“灭宋”
二字被掌心汗渍浸得亮,案上盛着烤肉的银碗也被震得在兽皮上滑出半尺,碗沿撞在完颜斡离不的靴尖,出清脆的“当啷”
声。
笑声未落,张邦昌已“噗通”
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熊皮上,髻上的玉簪竟被震得歪向一边,露出油腻的根:“大大金上帅恕下官恕下官”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涎水混着泪水滴在貂裘披风上,将那名贵的貂毛浸得一团狼藉,腰间象牙笏板也掉在地上,笏板背面刻着的“忠孝传家”
四字恰好被兽油染红。
话未说完,两行浊泪已顺着皱纹沟壑滚落,滴在毡毯的兽纹图案上,竟冻成两串细小的冰珠。
与张邦昌这狼狈景象形成天壤之别的,是一旁卓然而立的赵构。
他自入帐后便未屈膝,玄色氅衣下的素色劲装因骑马颠簸而微有褶皱,却更衬得身形挺拔如松。
玄色大氅上的冰凌融化成水珠,顺着衣褶滴在脚边,却丝毫未改他沉稳的神色。
赵构目光扫过帐内悬挂的金人海东青战旗,扫过金将们因大笑而腰间晃动的串饰,右手始终按在古铜短剑的剑柄上,指节虽因用力而泛白,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回完颜斡离不脸上时,那双眼睛里竟无半分惊惧,唯有寒星般的冷冽光芒,直教按刀环立的金将们都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
当完颜斡离不的金刀「啪」地拍在案上时,赵构甚至未曾眨眼。
“你便是赵宋康王?”
完颜斡离不鹰隼般的双眼直直盯着赵构,指尖划过刀柄上海东青啄雁的纹饰。
赵构尚未答话,跪在地上的张邦昌已吓得瘫作一滩,紫袍前襟竟渗出暗湿的尿渍,在熊皮上晕开巴掌大的印记:“上帅饶命饶命啊我等奉圣谕前来正是康王殿下,千真万确!
上帅明鉴!”
他的哭嚎声中,赵构却跨前一步,靴底碾碎了一枚滚落在地的雪粒,出清脆的破裂声:“在下正是康王赵构。”
这一步踏出,帐内气氛陡然凝如寒冰。
右立着的金东路军副统领完颜阇母竟“呛啷”
拔出腰刀,刀光映得赵构脸上忽明忽暗。
谁也没料到,这位大宋皇子面对明晃晃的刀锋,竟只是微微挑眉,腰间那柄短剑随动作轻摆,剑鞘上镶嵌的北斗七星纹恰好反射出兽油灯的光,照得完颜阇母握刀的手微微一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