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三刻,晨曦初透窗棂,将宣抚使府的青砖地映得白。
王棣盥漱已毕,换了身藏青色圆领襕衫,腰间系着玉带钩,匆匆往杨再兴所住的东跨院去。
路过中庭时,见那丛太湖石上凝着的霜花在晨光中闪闪亮,忽听得隔院传来杨再兴如雷的鼾声,不由得哑然失笑,扬声道:“贤弟,檐角铁马都敲过三遍了,还在会周公么?起床跟我去喝酒罢。”
话音未落,只听“砰”
的一声,东厢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杨再兴敞着衣襟冲了出来,头如乱草般纠结:“大哥早!
怎地这般早就去喝酒?”
他嘴上说着,脚下已蹬上皂靴,随手抓过墙上的佩剑往肩上一扛,“走!
哪家酒馆的羊羔肉做得好?”
王棣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袖:“先别管羊羔肉了,跟我走便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府门,只见真定城的早市已开,卖豆浆的老汉挑着担子走过,铜铃铛“叮叮当当”
地响。
王棣脚步匆匆,拐过两条街巷,在一处挂着“听风阁”
酒旗的木楼前停下。
那听风阁是真定城老字号,二楼临街的窗格雕着梅兰竹菊,此刻正有热气从门缝里冒出来。
王棣熟门熟路地推开雕花木门,店小二见了忙不迭地迎上来:“哎哟,是王使君!
楼上雅座给您留着呢,还是老样子,一坛梨花白,两斤酱牛肉?”
“正是”
王棣点头,又指了指身后的杨再兴,“再多加盘卤羊蹄。”
说罢便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上走。
杨再兴跟在后面,见楼梯扶手磨得亮,墙角还堆着几个空酒坛,忍不住笑道:“大哥常来此处?这店小二倒似跟你极熟。
这一大早喝酒,不怕李姑娘揪耳朵么?”
王棣笑骂道:“你都不怕庄妹妹,做哥哥的还能怕?”
两人在临窗的方桌旁坐下,王棣先推开半扇木窗,见楼下早市人来人往,这才压低声音道:“昨晚吴玠兄弟走后,你可曾听见什么异动?”
杨再兴刚端起店小二送上的热茶喝了一口,闻言“噗”
地一声差点喷出来:“异动?杨某睡得跟死猪似的,除了自己的鼾声,啥也没听见!
大哥怎地问起这个?”
王棣接过店小二递来的酒坛,亲自为杨再兴斟满酒杯,琥珀色的梨花白在杯中轻轻晃荡:“昨夜暖阁外那声‘竹枝折断’,吴玠将军说并非寻常响动。
方才我路过前院,见老颜在扫地,可靴底却有零星新泥——”
话音微顿,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黑褐色的新泥,倒像是北城根乱葬岗子的土色。”
此时一缕阳光斜斜照在桌上,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雕花窗棂上。
杨再兴捏着酒杯的手忽然一紧,指节在杯壁上印出白痕。
楼下忽然传来卖唱姑娘的琵琶声,调子咿咿呀呀的,唱的正是江南小调,却在这北方城郭里听来,透着说不出的凄婉苍凉。
王棣端起酒杯的手顿在半空,只见杯中酒液映着窗外流云,竟似凝结的血珠般微微颤动。
杨再兴浓眉陡然一挑,手中酒杯重重一磕桌面,梨花白溅出几滴,在木纹里洇成暗痕:“大哥是怀疑老颜有问题?”
王棣微微颔。
杨再兴的大手已按上了佩剑的剑柄,指节捏得铜环“咯吱”
作响。
“老颜那厮昨日送夜宵时,手抖得跟秋风中的落叶似的,敢情是装出来的?”
杨再兴眼中精芒一闪:“那还等啥,将其拿下细细审问。”
王棣却缓缓摇头,用象牙筷子拨弄着盘中酱牛肉,牛肉纹理间渗出的红油在晨光中泛着亮:“可我们并不知其底细,背后究竟是何方势力,贤弟你瞧——”
他忽然抬筷指向窗外,只见卖唱姑娘的琵琶弦恰在此时“铮”
地一声绷断,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若打草惊蛇,岂不教那水底泥鳅溜了?”
他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结滑落时,喉结微微滚动:“不若就将计就计,放长线钓大鱼,将其背后的势力挖出。”
杨再兴猛地醒悟,一拍大腿差点掀翻桌子,却被王棣眼神止住。
只见王棣从袖中摸出枚青铜棋子,在桌面上轻轻一推,棋子滴溜溜转了几圈,恰好停在酱牛肉的油迹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