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霞飞路公寓,沐兮心绪仍未完全平复。
周复明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和那句低沉的话语,如同鬼魅般萦绕不去。
她烦躁地褪下外套,刚想吩咐何景煮杯安神茶,门外却传来了几声极有规律的、略显迟疑的敲门声。
不是何景惯常的节奏,也更不可能是去而复返的周复明。
沐兮心下一凛,瞬间警惕起来,示意何景去应门。
门开处,站在昏暗走廊灯光下的,是一个让沐兮有些意外身影。
江予哲。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身形清瘦挺拔,脸上带着惯有的清峻严肃,只是眉宇间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和风尘仆仆之色。
他似乎有些局促,目光快扫过公寓内雅致却冰冷的陈设,最后落在沐兮身上。
“沐小姐。”
他开口,声音依旧干净,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沐兮确实讶异。
江予哲主动来找她,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他恪守着某种界限,若非必要,绝不会踏入她这方在他看来或许已染上太多灰色与危险的地带。
“江先生?”
沐兮敛起所有情绪,微微颔,示意何景退下,将江予哲让进客厅,“请进。
有什么事吗?”
江予哲走进来,却没有坐下。
他站在客厅中央,身姿笔直得像一株白杨,与这间充满女性柔和气息却又暗藏机锋的公寓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又……遇到些麻烦。”
他措辞谨慎,显然指的是她被捕又获释的事情,目光快在她脸上掠过,像是在确认她的状态,“现在……可好些了?”
他的关心是真诚的,却也是笨拙的,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不擅表达情感的拘谨。
沐兮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只是淡淡的:“劳江先生挂心,只是小恙,已经无碍了。”
她没有提监狱,也没有提张彦钧,语气疏离而客气。
江予哲似乎松了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眼直视着沐兮,眼神变得锐利而急切起来:“沐小姐,我今日冒昧前来,是因为听到一些风声。
南京方面似乎出了大事,波及甚广,上海这边也是暗流涌动。
我担心……担心你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语气愈恳切:“沐兮,收手吧。
仇恨的深渊一旦踏入,只会越陷越深,最终被其吞噬!
你看看你现在周旋的都是些什么人?军阀、特务、洋人买办、还有……周复明那样深不可测的政客!
他们哪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你与他们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的声音里带着痛心疾的意味,是真心实意地为她担忧:“沐家伯父生前期望的,绝不是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希望你平安喜乐,而不是活在仇恨和算计里!
‘星火’的路虽然艰难,但那是通往光明的正途!
那里才有真正的希望和未来!
跟我们走吧,离开这些是非之地,你可以用你的智慧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他的话语,如同炽热的铁块,猛地投入沐兮冰冷的心湖,激起一阵剧烈的白雾和刺痛。
光明?正途?希望?
这些词汇从江予哲口中说出,是如此理所当然,充满力量。
曾几何时,她也曾心怀微光。
可现在……她早已满身泥泞,在黑暗的沼泽里艰难跋涉,回不了头了。
她看着江予哲清澈而焦急的眼睛,那里面映照出的,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甚至可能感到失望和痛心的自己。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尖锐的刺痛感涌上心头。
她忽然冷笑了一声,那笑声冰冷而带着一丝自嘲。
“江先生,你说得对,我周旋的确实都不是好人。”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他,“可若不是这些‘不是好人’中的某一位,你和你的‘星火’同志,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对我说这些光明正大的道理吗?”
她指的是码头大火那夜,或许还有别的她暗中提供的、他并不完全知晓的帮助。
江予哲脸色一白,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和难堪:“我……我知道你救过我们,这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