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的后斗渐渐堆成了小山,麻袋上的商专用标签在阳光下连成片红,像串熟透的山楂。
赵老板站在车旁,看着伙计们把最后一袋土豆码稳,突然朝三秒招了招手,金表在腕上晃出道亮线。
三秒丫头,过来。
他往仓库角落挪了两步,避开装货的人群,西装裤上还沾着望海坡的沙粒,跟你商量个事。
三秒正给账本盖章,红泥印在扎根合作社字样上,像朵刚开的花。
赵老板您说。
她把账本往帆布包里塞,指节还沾着印泥的红。
赵老板摸出烟盒,递了支烟被谢绝,自己点上一根,烟雾在两人之间慢慢散开。
明年,你这合作社的土豆,我全要了。
他盯着三秒的眼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七毛八一斤,我提前付三成定金,怎么样?
这话像块石子投进平静的塘,三秒的睫毛颤了颤。
七毛八,比今年的八毛少两分,却提前付款,对刚起步的合作社来说,确实是笔稳当的买卖。
她往望海坡的方向瞥了眼,梯田里的土豆苗正趁着日头疯长,绿得亮。
赵老板,谢谢您瞧得上。
三秒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清亮,但明年的价,现在说不准。
她掰着手指头数,得看今年的收成咋样,化肥种子涨不涨价,还有市场价波动。
咱做买卖,还得按规矩来,随行就市才长久。
赵老板的烟在指间烧了半截,烟灰摇摇欲坠。
他原以为这丫头会喜出望外——提前付款对小合作社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去年他在李庄包圆土豆,压了五分钱,对方还千恩万谢,哪像三秒这样,油盐不进。
规矩?他嗤笑一声,烟圈在阳光下散成雾,我这提前付款,就是最大的规矩。
你想想,秋收时土豆扎堆上市,价钱保准往下掉,我这七毛八,能让你稳赚不赔。
仓库门口,陈老五正给羊圈换垫草,听见这话直起腰,羊鞭往墙上一挂:赵老板是好心,但咱庄稼人信土地不信赌。
他往地里啐了口唾沫,要是明年风调雨顺,土豆产量高,市场价涨到九毛,咱按七毛八给您,不是亏了土地的馈赠?
王二婶端着绿豆汤过来,粗瓷碗沿磕在石桌上,出脆响。
就是这个理。
她给两人各递了一碗,去年的白菜,上半年五毛,秋收时跌到一毛,谁能说得准?按规矩来,谁也不亏心。
赵老板没接汤,手指在烟盒上敲得哒哒响。
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望海坡的土豆甜度高,在市卖得火,上周刚上架就被抢空,采购员天天催着补货。
要是能提前包圆,既能压点价,又能保证货源,是笔稳赚的买卖。
我加一分,七毛九。
他又抛出个价码,语气软了些,这价,比你找别人强。
三秒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赵老板,不是钱的事。
她往仓库墙上的日历指了指,上面圈着秋收的日子,到时候您来,咱看货论价。
要是土豆长得好,您多给点;要是收成差,咱再往下让,这样最公道。
李大叔扛着木锨从地里回来,听见这话接了茬:丫头说得对。
咱去年跟油坊订菜籽,就是看收成定价,榨出的油香,钱也给得透亮。
他往赵老板手里塞了把新摘的豆角,尝尝?地里刚摘的,嫩着呢。
赵老板捏着豆角,指尖传来脆生生的凉意。
他突然想起早上在梯田里,三秒蹲在土豆苗旁,用手指量行距的模样——那丫头的指甲缝里全是泥,眼里却亮得像装着星子。
这样的人,大概把土地的规矩看得比啥都重。
行,按你说的来。
他掐灭烟头,往货车那边走,但我有个条件,秋收时第一时间通知我,别先给别人。
没问题!
三秒脆生生应着,保证第一个给您打电话。
装货的伙计跳下车,喊着可以出了。
赵老板临上车前,又回头看了眼望海坡,梯田的轮廓在阳光下像串碧绿的项链。
他心里嘀咕:这丫头,油盐不进,却让人佩服。
现在这样实在的年轻人,不多见了。
货车驶离时,陈老五赶着羊群往坡上走,老黄牛的铃铛响。
丫头,真不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