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又加了把小苏打,蹲在地上给犁铧除锈。
醋泡过的铁锈开始冒泡,像一锅沸腾的小米粥。
三秒用钢丝球慢慢蹭,红锈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暗灰色的铁。
他想起小时候看爷爷擦犁铧,老人总是先往上面吐口唾沫,再用稻草使劲擦,说这样能让铁“透透气”
。
“爸,您这是干啥呢?”
闺女放学回来,背着书包凑过来,“这铁疙瘩能当玩具吗?”
“这是太爷爷种地用的。”
三秒停下手里的活,指着犁铧的凹槽,“你看这沟,是被土磨出来的,太爷爷当年用它翻地,一天能走几十里地。”
闺女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点锈:“比我的滑板还厉害?”
“厉害多了。”
三秒笑了,“没有它,太爷爷种不出粮食,就没有你爸,更没有你。”
闺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跑去客厅写作业了。
三秒继续擦犁铧,擦到刃口时,忽然现铁锈下藏着道浅浅的刻痕,像是个“李”
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大概是爷爷当年凿上去的。
擦到天黑,犁铧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暗灰色的铁面上,布满细密的划痕,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凹槽里还残留着点黑泥,洗了好几遍都没掉。
三秒把它立在墙边,灯光照在上面,竟有种沉甸甸的亮。
“还别说,擦干净了看着挺精神。”
媳妇端着碗出来,瞥了一眼,“就是挂墙上得钉结实点,别半夜掉下来砸着人。”
三秒找了俩结实的铁钩,在墙上打了孔,小心翼翼地把犁铧挂上去。
它比想象中更重,挂钩嵌进墙里时出轻微的“咯吱”
声。
站在远处看,犁铧像弯着腰的人,在灯光里沉默着,仿佛随时会迈开步子,往地里走去。
夜里睡不着,三秒起身去客厅。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犁铧上,镀了层银白。
他忽然想起爹白天说的话,爷爷去世前的那个秋天,把犁铧擦得锃亮,用红布包着放进仓库,说“等三秒长大了,让他知道啥是本分”
。
“本分……”
三秒摸着犁铧上的刻痕,冰凉的铁贴着掌心,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三、土地的勋章
搬家那天来了不少亲戚,陈老五是踩着午饭点到的。
老头是村里的老支书,跟爷爷同辈,如今在县城带孙子,听说三秒搬新家,特意提了桶自酿的米酒过来。
“三秒,你这新房真气派!”
陈老五放下酒桶,眯着眼打量客厅,目光扫过背景墙时,忽然停住了,“那是……”
三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犁铧在射灯下泛着光。
“爷爷的犁铧,挂着当个念想。”
陈老五走过去,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犁铧,指腹在凹槽里蹭了蹭,像是在辨认什么。
他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指关节粗大,那是常年握锄头磨出来的。
“这犁铧,有年头了。”
陈老五的声音有点颤,“民国三十六年打的,铁匠铺的王瘸子给你爷爷打的,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
三秒愣了愣:“您还记得?”
“咋不记得。”
陈老五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那天你爷爷揣了俩白面馒头,给王瘸子一个,自己啃一个。
王瘸子说要给犁铧加层钢,你爷爷说不用,‘能翻地就行,太金贵了舍不得用’。”
他转过身,看着三秒:“你爷爷用这犁铧,耕过荒坡,种过水田,就连六零年那阵子,地里啥都长不出来,他还天天牵着牛,用这犁铧在地里刨,说‘地不能荒,荒了心就散了’。”
媳妇端着水果出来,听见这话,悄悄把果盘放在茶几上,没出声。
“后来分田到户,村里年轻人都想扔了犁铧买拖拉机,你爷爷不乐意。”
陈老五继续说,“他说‘机器是快,可没感情,这犁铧跟着我几十年,知道哪块地土硬,哪块地土软’。”
三秒想起爷爷去世前的样子,老人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总念叨着“犁铧该上油了”
。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看着墙上的犁铧,忽然明白了——那不是铁,是老人的命根子。
“你把它挂在这,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