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把水准仪往地里一杵时,爷爷正蹲在坡地边上抽烟。
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老人额头上的沟壑,倒比水准仪的刻度线还要深。
“顺坡开沟?”
三秒盯着屏幕上的等高线图,眉头拧成了疙瘩,“县农技站的李工说,坡地得搞梯田,您这法子会水土流失的。”
爷爷没接话,用枣木拐杖在黄土地上划了道斜线。
拐杖尖挑着碎土往下滚,却在半坡被一丛狗尾草拦住。
“你太爷爷那会儿,哪有啥水准仪?”
老人往坡下吐了口烟,“这坡地朝南,雨水顺着坡流,咱就顺着地势开沟,让水走得慢些,还能浇着根。”
他又划了几道平行线,像给坡地系上了腰带,“水是活的,得顺着它的性子来。”
这话三秒听着悬。
上个月县农业局刚组织培训,投影仪上的卫星图把羊街镇的坡地标成了红色预警区,专家说顺坡种植会让表土每年流失一寸,不出十年就成了荒坡。
可爷爷划的那几道沟,却让他想起小时候跟着上山采蘑菇的情景——雨后的坡地,顺着山势的浅沟里总有积水,旁边的野草长得格外茂盛。
“要不咱再分着试?”
三秒收起水准仪,踢了踢脚边的土块。
自打上次倒春寒的较量后,他学会了给老法子留余地。
爷爷眼睛一亮,拐杖往坡上一指:“就从那棵老核桃树分,东边你搞梯田,西边我顺坡开沟,种一样的玉米种,看谁的苗长得壮。”
丈量土地时,陈老五背着猎枪路过,瞅着爷爷划的沟线直咂嘴:“老叔这是‘龙摆尾’啊!
我年轻时跟采药人进深山,看见他们在坡上开这种沟,说是能聚气。”
马春花送午饭来,蹲在坡地边数着等高线:“三秒,你爷划的沟间距都差不多,是不是有啥讲究?”
爷爷这才得意地笑:“每道沟隔三尺六,正好是玉米根系能分到水的距离,这数是你太奶奶用脚步量出来的。”
梯田修得很费劲。
三秒雇了台小型挖掘机,沿着等高线挖出一层层土埂,埂边还种上紫穗槐固坡。
机器轰鸣着爬上爬下时,爷爷正带着几个老人用锄头开沟。
他们弯着腰,把土往沟边堆,形成一道微微倾斜的小埂,像给坡地镶了圈花边。
“这沟得深五寸,宽八寸,”
爷爷给年轻人做示范,“下雨时水在沟里打个转,带着肥渗进土里,苗才能喝饱。”
玉米种下后,羊街镇的人分成了两派。
镇中学的地理老师带着学生来考察,说梯田符合现代水土保持原理;可放牛的张老汉却蹲在坡上,看着顺坡的玉米苗摇头:“这要是下暴雨,准保冲得啥都不剩。”
爷爷听见了,就往他手里塞个烤土豆:“等着瞧,秋天下坡收玉米时,我这边的穗子比你家的沉。”
半个月后的一场中雨,成了第一次检验。
三秒半夜爬起来往坡地跑,看见梯田埂边的排水口哗哗淌水,带着不少碎土;而顺坡开的沟里,水流得慢悠悠的,沟底积着层浑浊的泥水,却没冲垮埂边的玉米苗。
“这叫‘截流’,”
爷爷第二天一早带着他看沟,“水在沟里走得慢,土就沉下来了,正好当肥料。”
真正见分晓是在玉米长到齐腰高的时候。
三秒拿着卷尺量苗高,东边梯田里的玉米平均一米二,叶片有些卷;西边顺坡沟里的玉米竟有一米七,叶片绿得亮,根须从沟边的土里钻出来,像在抓着大地使劲长。
他蹲下去扒开土,现顺坡沟的玉米根系比梯田里的多了三成,根须上还沾着湿润的黑土。
“知道为啥不?”
爷爷递给他个放大镜。
阳光透过镜片照在沟底,能看见细小的水流在土缝里蜿蜒。
“梯田埂太陡,水存不住;顺坡沟是斜的,水慢慢渗,根就跟着水往深里扎。”
老人用拐杖戳着地面,“土是活的,得让它能喘气,能喝水,就像人不能总憋着,得顺着性子来。”
马春花带着游客来参观时,特意把人领到分界处的核桃树下。
“大家看,”
她指着两边的玉米,“科学有科学的理,老法子有老法子的道。”
有个戴眼镜的游客掏出笔记本记着:“这叫‘顺应地形的微地形改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