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巍峨的宫城之上。
从永兴坊到大明宫,这条路陆羽走过数次,却从未有一次像今夜这般漫长而寂静。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出单调的“咯吱”
声,仿佛是时间的低语。
陆羽端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但【政治洞察】的技能却前所未有地活跃。
在他的感知中,前方那座甘露殿,不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而是一个巨大而深邃的权力漩涡。
漩涡的中心,那道【天命凤凰】的气运正静静地燃烧着,投射出庞杂而矛盾的情感光芒——【欣赏】的深紫,【器重】的赤金,以及一缕让他心头微凛的,【警惕】的淡红。
“这绩效考核,来得可真快。”
陆羽心中自嘲,“白天刚交完答卷,晚上就要进行一对一面试了。”
引路的宦官陈洪在车外轻咳一声,马车应声而停。
“陆侍郎,甘露殿到了。
陛下……在里面等您。”
陈洪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宫廷深处特有的阴冷。
陆羽整了整绯色的官袍,走下马车。
一股比殿外深夜更冷的寒意,伴随着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甘露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空旷得有些吓人,脚步声都能激起回响。
武则天并未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
她换下了一身繁复的朝服,只穿着一件宽松的赭黄色常服,长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临朝时的威严,却多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慵懒与危险。
她正负手立在一副巨大的沙盘前,那沙盘上,是整个长安城的缩影。
今日被查抄的数十座府邸,都已被插上了黑色的小旗,像一块块丑陋的疮疤。
上官婉儿侍立在一旁,素手研墨,神情专注,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但陆羽注意到,她研墨的度,比平时慢了半拍。
“臣,陆羽,参见陛下。”
陆羽躬身行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武则天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沙盘上,声音平淡地传来:“陆卿,平身吧。”
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拨倒了代表吏部侍郎张光辅府邸的那面黑旗。
“今日之事,做得很好。”
她终于转过身,凤目中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审视,“你是一把好刀,锋利,而且知道该往哪里捅。”
这夸奖,听起来更像是一句警告。
陆羽垂,语气恭敬:“刀之锋利,在于执刀之手。
臣不敢居功,皆是陛下天威所至。”
“哦?”
武则天缓步走到他面前,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而来,“朕听说,你把孙师道从王普府上搜出的密信,给烧了?”
来了。
今夜召见的第一个,也是最核心的考题。
上官婉儿持着墨锭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
陆羽抬起头,迎上武则天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随即化为恍然。
“陛下圣明,此事确有。
臣以为,裴相乃百官之,陛下的宰相。
他的功过,当由陛下定夺。
他的罪证,也只能由陛下亲自审阅。
臣区区一个兵部侍郎,何德何能,敢去窥探宰相的隐私,又怎敢用这等腌臢之物,去玷污陛下的圣听?”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更何况,朝堂这棵大树,修剪枝叶,是为了让它更茁壮。
可若是伤了主干,只会让整棵树都跟着动荡。
臣的职责,是为陛下清扫庭院,而非引火烧了中书省的大堂。
那不是为陛下分忧,而是给陛下添乱。”
这番话说完,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上官婉儿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抹异彩。
她看着陆羽,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这番话,滴水不漏,将一个可能被定义为“包庇同党”
或是“胆怯退缩”
的行为,完美地解释成了“维护君权”
与“顾全大局”
的忠诚之举。
他不仅看透了陛下的心思,更将这份心思,用最让陛下舒服的方式,说了出来。
这是何等可怕的政治嗅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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