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宣读完毕,那宦官尖利的声音余音未散,芙蓉园内却陷入了一种比方才更加沉重的死寂。
“先斩后奏”
四个字,如四座无形的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孙师道与魏元忠,这两位在刑狱和监察领域浸淫数十年的酷吏,此刻看向陆羽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同僚间的审视,也不是对后起之秀的好奇,而是一种夹杂着忌惮与惊疑的复杂情绪。
他们很清楚,这四个字的分量,意味着兵部侍郎陆羽,在此案中,已经拥有了越他们,甚至越三法司本身的权力。
这把刀,是天后亲自递过来的。
张光辅瘫在地上,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那卷明黄的圣旨,仿佛要将它看穿。
他完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从“先斩后奏”
这四个字从宦官口中吐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一个政治上的死人。
天后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结果,一个足以震慑朝野,为她扫清障碍的结果。
他的儿子,他的清名,他经营一生的势力,都成了这个结果的祭品。
陆羽缓缓起身,掸了掸绯色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众人,也没有理会孙、魏二人探寻的目光,而是径直走到了太子李旦的身边。
“殿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陛下口谕,让您亲临此案,以正视听。
接下来,便请殿下安坐,看着臣,是如何为殿下,为大唐,剔除这附骨之疽的。”
李旦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现喉咙干涩得不出一个音节。
他看着陆羽平静的侧脸,那张俊朗儒雅的面容,此刻在他眼中,却比孙师道那张冷酷的脸,比魏元忠那副凶悍的相,要可怕千百倍。
他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陆羽这才转身,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了张光辅身上。
“张侍郎,请起吧。”
他语气温和,仿佛在搀扶一位不慎跌倒的老者。
张光辅却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向后缩去,嘶声道:“陆羽!
你……你究竟是谁的人!
你要构陷我张氏,意欲何为!”
“张侍郎说笑了。”
陆羽的笑容依旧温煦,“本官是谁的人,圣旨上写得很清楚。
本官是奉陛下之命,为太子殿下分忧的人。
至于构陷,更是无从谈起。”
他踱步到张谦面前,这个方才还意气风的青年,此刻蜷缩在地上,眼神涣散,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如同被玩坏的木偶。
“张公子,本官还是那个问题,”
陆羽蹲下身,与张谦的视线平齐,“你这惊才绝艳的《将进酒》,灵感,究竟从何而来?比如说,三日前,可有哪位‘故友’,或是‘远亲’,登门拜访,与你谈论过诗词,谈论过……黄河?”
张谦的身子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了那个自称父亲旧友的男人,想起了那番关于“导河积石”
的“高论”
!
一旁的张光辅听到这话,更是如遭雷击,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眼中充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
陆羽将父子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他站起身,不再理会张谦,而是转向张光辅,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看来,令郎是想起些什么了。
张侍郎,您在吏部多年,掌管天下官吏的考评升迁,可谓阅人无数。
您说,一个能模仿前朝大家笔迹,能洞悉秋闱考题精髓,还能将令郎这般心高气傲的才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没有等张光辅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样的人,心思缜密,手段通天。
他既然敢设这个局,就一定留了后手。
他送给令郎的,是淬了毒的荣耀。
而留给您张侍郎的,恐怕就是一条走不出去的死路。”
“比如说,”
陆羽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会不会在与令郎会面之后,又去了别的地方,见了别的人,留下一些……对您非常不利的证据?毕竟,能接触到考题机密的人,满朝上下,屈指可数。
您张侍郎,恰好就是其中之一,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