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出一阵畅快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震得梁上尘埃轻颤。
“好!
好一个‘风筝与线’!
说得好!”
她抚掌赞叹,眼中精光四射,“这陆羽,真是个妙人!
他这是在告诉朵颜,朕的恩宠是风,能将她捧上云端;而他自己,才是那根决定她命运的线!
既给了那丫头台阶下,又不动声色地宣示了主权。
高明!
实在是高明!”
上官婉儿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泛起了圈圈涟漪。
她比武则天想得更深一层。
陆羽此举,何止是说给朵颜听的?更是做给满朝文武,做给天下人看的。
他将一场可能涉及两国邦交的“狩猎宣言”
,轻描淡写地化解为了一场孩童般的风筝游戏。
既保全了突厥公主的颜面,让她不至于恼羞成怒,又将此事的影响力,牢牢控制在了“风月趣闻”
的范畴之内,彻底杜绝了政敌借此攻讦的可能。
这份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玲珑,让她这个自诩看遍了朝堂风云的内相,都感到由衷的惊叹。
只是……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那轮悬在天际的明月,清冷皎洁。
她与陆羽的相处,更像是月下的对酌,是诗词唱和,是心意相通的默契。
那种感觉,安静而美好,如同细水长流。
可朵颜公主带来的,是烈火烹油般的炽热。
太平公主献上的,是暴风骤雨般的占有。
与她们相比,自己这份安静的情感,是不是显得太过平淡,太过微不足道了?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弘文馆,他挥毫泼墨,写下那惊艳世人的字迹。
那一刻,他眼中的光华,与今日他算计人心的光华,何其相似。
这个男人,天生就该立于风口浪尖,搅动天下风云。
而自己,真的能跟上他的脚步吗?
就在她心绪起伏之际,一名宦官匆匆从殿外走来,附在武则天耳边低语了几句。
武则天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瞧瞧,”
她对上官婉儿道,“朕的太平,到底还是坐不住,杀到兵部去了。”
上官婉儿的心,猛地一紧。
“陛下……”
“无妨。”
武则天摆了摆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朕也想看看,陆羽这根‘线’,到底能同时拴住几只鸟儿。
若是连朕的女儿都安抚不了,那将来,还如何替朕分忧?”
她看着上官婉儿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担忧,凤目微眯,忽然问道:“婉儿,你跟在朕身边最久,眼光也最是毒辣。
你来说说,这陆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问题。
上官婉儿垂下眼帘,脑中飞地思索着。
她知道,天后此刻要的,不是溢美之词,也不是空洞的分析,而是她最真实、最直观的判断。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澈而坚定:“回陛下,奴婢以为,陆侍郎……像是一面镜子。”
“镜子?”
武则天显然对这个比喻很意外。
“是。”
上官婉儿抬起头,迎上武则天的目光,坦然道,“心怀坦荡之人,见他如沐春风。
心怀鬼胎之人,见他如芒在背。
太平公主殿下在他面前,看到的是情郎的宠溺。
朵颜公主在他面前,看到的是猎人的挑战。
而陛下在他面前,看到的,是一柄最锋利的刀。”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可镜子,终究是镜子。
它能映照万物,却无人能看清镜子本身的样子。
或许,连陆侍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这番话,说得极为大胆,却也极为精准。
武则天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了。
她深深地看着上官婉儿,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的心思彻底剖开。
半晌,她才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感慨:“知我者,婉儿也。
你说得对,他是一面镜子。
一面……让朕越来越想打碎,看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的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