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像是凝固的血,将太平公主的轮廓勾勒得锋利而冰冷。
那一句“你很得意,是吗”
,不带任何起伏,却比最尖锐的冰棱更能刺痛人心。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宫道旁的柳树垂着丝绦,一动不动,像是在屏息旁观。
陆羽缓缓转过身,看着那张曾经对自己百媚千娇,此刻却覆满寒霜的绝色容颜。
他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到愤怒,而是看到了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一种珍宝被觊觎的恐慌,以及随之而来的,不惜一切也要将其夺回的决绝。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太平公主被他这种平静的注视激怒了,她向前踏出一步,那袭华贵的宫裙在地面上拖曳出细微的声响,像毒蛇在沙地上爬行。
“怎么不说话了?陆侍郎。”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尖刻,“当着全长安人的面,被那草原上的野丫头宣示为‘猎物’,是不是觉得自己的魅力,已经足以倾倒众生了?”
“公主殿下。”
陆羽终于开口,声音温润依旧,却像一块顽石,任由急流冲刷,岿然不动,“你是在生气,还是在害怕?”
太平公主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这句话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本宫会怕?笑话!
我怕什么?”
“怕她比你更勇敢,还是怕她比你更炽热?”
陆羽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不闪不避,“又或者,你怕的,根本就不是她。”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太平公主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强撑着的气势,在陆羽这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出现了一丝裂痕。
是啊,她怕的不是那个突厥女人。
她怕的是陆羽的反应。
他没有拒绝,他没有恼怒,他甚至……接过了那把刀。
他用一句轻飘飘的“提亲”
,将一场关乎尊严的宣告,变成了全城人的笑谈,也让他自己,从这场风波中,毫无伤地脱身。
这才是最让她感到恐惧的地方。
他太冷静,太清醒,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包括那个草原公主炙热的情感,也包括她自己此刻冰冷的怒火。
“你接了她的刀。”
太平公主的声音有些颤,她死死盯着陆羽的腰间,那里空无一物,但她知道,那柄名为“腾格里之牙”
的弯刀,一定被他收在了某个地方。
“我若不接,便是当众羞辱突厥使臣。
天后还在台上,百官都在看着,公主殿下,你希望看到我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引一场外交风波吗?”
陆羽反问。
“那你那句‘提亲’呢?”
太平公主逼近一步,那双美丽的杏眼中,已经泛起了水光,“你是在告诉她,你接受了吗?”
“不。”
陆羽摇头,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我是在告诉全天下人,一个草原女子不懂礼数的胡闹,在我大唐,不过是一场可以一笑置之的婚嫁玩笑。
我保全了她的颜面,更保全了天后与大唐的国体。
公主,难道在你眼中,这件事,就只是一场男女之间的风月官司吗?”
他上前一步,这一次,轮到太平公主下意识地后退。
陆羽的眼神变得深邃,他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只有太平能听懂的亲昵与无奈:“你以为,我今日站在那里,是为了什么?为了出风头?为了享受一个女人的崇拜?太平,你把我想得太浅了。”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你,为太子,为我们共同的将来,铺路。
一个可能被拉拢的突厥,远比一个结下死仇的突厥,对你更有利。
今日我若让她颜面扫地,来日她在草原掌权,第一个要报复的,就是大唐。
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太平公主彻底怔住了。
她满腔的怒火与委屈,仿佛被这几句话瞬间浇灭。
她只看到了那个草原公主对陆羽的觊觎,却忘了,陆羽早已不是那个只懂风月的弘文馆校书郎。
他如今是兵部侍郎,是天后面前的红人,是太子倚重的智囊。
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牵动着朝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