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压下了一切嘈杂。
“肃静!”
宰相裴炎,终于开口了。
他从队列中走出,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一双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先是扫过那些激动的将领,最后,落在了陆羽的身上。
那目光,像一把冰冷的锥子,似乎想刺穿陆羽的皮肉,看清他骨子里的真实意图。
“陛下。”
裴炎对着武则天深深一揖,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臣以为,程将军与诸位大臣所言,皆是肺腑之言。
国朝自有法度,军国大事,岂能因一人之言而轻改?以文官监军,前所未有;以九品之身,节制三军大将,更是闻所未闻。
此例一开,纲纪何存?法度何在?将来朝堂之上,岂非人人皆可凭三寸不烂之舌,妄议兵权,动摇国本?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另择良将,以安军心,以稳社稷!”
他直接将此事定性为“动摇国本”
,并且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了武则天,用“收回成命”
四个字,暗示陛下已经做了错误的决定,需要悬崖勒马。
这,已经是臣子对君王,最严厉的劝谏。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御阶之上的那道玄色身影上。
武则天,会如何抉择?
是顺应群臣,安抚这几欲失控的局面?还是力排众议,继续信任那个掀起滔天巨浪的年轻人?
陆羽迎着裴炎那冰冷的目光,心中却是一片澄明。
他知道,这些反对,全在预料之中。
如果连这点风浪都顶不住,他又如何去面对那五万虎狼之师?
他上前一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进行苍白辩解的时候,他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对着程务挺、黑齿常之等一众将领,深深地鞠了一躬。
“诸位将军的顾虑,陆羽明白。”
他的声音,依旧清朗,却多了一份谦逊。
“论排兵布阵,冲锋陷阵,陆羽自知,拍马亦不及诸位将军远矣。
陆羽此去,也从未想过要对诸位将军的用兵方略,指手画脚。”
这番话,让程务挺等人脸上的怒意,稍稍缓和了几分。
陆羽直起身,目光转向御阶,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然!
臣所请之‘监军’,非为干预军务,而是为陛下,‘监’此一战!”
他加重了那个“监”
字,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满朝文武。
“敢问诸位大人,李思明为何而反?他不过一小小折冲都尉,何来胆气,敢通敌突厥?其背后,是否还有同党?军中将士,人心是否稳固?这一仗,我们面对的,仅仅是五万突厥铁骑吗?不!
我们面对的,还有那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内贼!”
“臣此去,非为兵权,而是愿为陛下的眼睛!
为陛下查察不法,甄别忠奸,确保我大唐的军队,永远是陛下的大军,而非某些人谋逆的私兵!”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裴炎等人的心中炸响。
他们骇然现,陆羽竟将矛头,直指“内乱”
与“谋逆”
!
陆羽没有停下,他继续说道:“再者,陛下方才颁下抚恤新政,此乃天恩浩荡。
然,如此厚恩,如何能确保不被层层克扣,能一文不少地送到前线士卒的家中?臣此去,愿为陛下的手!
将陛下的恩泽,亲手送到每一位浴血奋战的将士心坎里!
如此,将士们再无后顾之忧,方能一往无前!”
“其三,此战,不仅是军事之战,更是人心之战!
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如何瓦解敌军士气?如何安抚被占之地民心?这些,难道仅凭刀剑就能解决吗?臣此去,愿为陛下的口舌!
以我大唐煌煌文华,行攻心之策,安抚降众,瓦解敌酋!
让突厥人知道,犯我大唐天威者,不仅要败于刀剑之下,更要溃于人心之中!”
眼睛,手,口舌。
他将自己的角色,定义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去夺权的,他是去做天后想做,但又无法亲手去做的一切脏活、累活、细活。
他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件工具,一件只属于天后的,最锋利,也最贴心的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