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道夕阳的余晖从库房高窗的缝隙中溜走,室内彻底被昏暗笼罩。
陆羽合上了那本关键的卷宗,尘埃在空气中最后一次翻滚,然后归于沉寂。
“孙长福。”
上官婉儿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那三个字有千钧之重。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倒映着窗外最后一抹霞光,闪烁着不安与决绝。
他们找到了线头,但这个线头,却系在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上。
一个能篡改贡品记录,并让查验人凭空消失的势力,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内府监典簿所能拥有的。
孙长福,既是唯一的证人,也是最危险的突破口。
“此人,必须尽快找到。”
陆羽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如何找?”
上官婉儿的秀眉蹙起,“内府监人员繁杂,且不说他是否还在当差,即便在,我们以什么名义去提审他?一旦打草惊蛇,他背后的人,必定会让他永远闭嘴。”
她看得透彻。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任何针对孙长福的行动,都可能导致唯一的线索中断。
陆羽笑了笑,将桌上的卷宗重新码放整齐。
“所以,我们不能用‘查’的,得用‘调’的。”
“调?”
上官婉儿一时没能明白。
“内舍人每日为陛下整理文书,身边总需要些得力的笔吏。
若是觉得人手不够,向内府监调一个做事勤恳、熟悉宫中旧档的老人来帮忙,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吧?”
上官婉儿的眼睛倏然亮了。
她明白了陆羽的计策。
以工作的名义,将孙长福从内府监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借调”
出来,置于自己的眼皮底下。
如此一来,既能不动声色地接近他,又能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起到一种变相的保护。
这手段,当真称得上是润物无声,釜底抽薪。
“好计策。”
她由衷地赞叹道,看向陆羽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异样的光彩。
这个男人,总能在绝境中,找到那条最精妙、最安全的出路。
就在两人商定下一步计划之时,库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陆大人,上官内舍人。”
门外传来一个尖细却恭敬的声音,“陛下口谕,宣二位即刻前往紫宸殿觐见。”
是武则天身边的心腹宦官。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陆羽和上官婉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疑。
这么晚了,天后为何突然召见他们两人?是巧合,还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那本被篡改过的卷宗,此刻仿佛成了一块烙铁,安静地躺在桌上,却烫得人心头慌。
“走吧。”
陆羽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他伸手,替上官婉儿掸了掸衣袖上不小心沾染的灰尘,动作自然而然。
上官婉儿的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
那一点点的触碰,带着一丝暖意,奇异地安抚了她有些纷乱的心绪。
……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巨大的铜鹤香炉里,上等的龙涎香正升腾着袅袅青烟,将整个殿宇都笼罩在一片安宁而威严的香气之中。
武则天并未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而是换了一身宽松的紫色常服,正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后,审阅着奏章。
她没有戴那顶威仪万千的凤冠,只用一支简单的金步摇挽着髻,少了几分临朝时的杀伐果断,多了几分属于女人的柔和,但那双凤目中透出的精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
陆羽与上官婉儿一前一后,躬身行礼。
“臣陆羽(臣上官婉儿),参见陛下。”
“免礼,赐座。”
武则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的目光从奏章上移开,落在了两人身上。
那目光,像是一把最精准的刻刀,在他们身上缓缓扫过。
上官婉儿的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垂下的眼帘掩饰着内心的紧张。
然而,武则天却并未提及西市的案子,反而话锋一转,嘴角噙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刚才黄门郎来报,说内府监的库房,今天可是热闹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