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只知,天后密旨在此,国法威严在此。
法不避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臣若因顾及宰相颜面而退缩,便是对天后不忠,对大唐不义。”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上官婉儿握着笔杆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抬眼看了看陆羽,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彩。
武则天终于笑了。
她放下茶杯,那笑声很轻,却让大殿里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说得好。
法不避贵。”
她看着陆羽,目光中那抹【满意】的金色似乎更浓郁了一些,“你昨夜办得很好,朕很满意。
那些盘根错节的蠹虫,是该用快刀来斩,用烈火来烧。”
她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幽深起来。
“不过,一把好刀,若是太锋利了,用久了,总会引来旁人的惦记。”
陆羽的心猛地一沉。
正题,终于来了。
“有人想借去用用,有人想把它熔了,另铸新器。
甚至……”
武则天拖长了语调,目光如炬,仿佛要将陆羽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刀自己,也会生出别的想法。”
她停顿下来,整个甘露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出的轻微“噼啪”
声。
这是一道送命题。
回答是,或不是,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说自己绝无二心,显得虚伪;承认自己有想法,更是大逆不道。
陆羽的脑子飞运转,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和表忠心的话,在多疑的帝王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必须给出一个,让她满意,且能彻底打消她疑虑的答案。
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下,显得有些突兀,却也冲淡了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多了几分文人的洒脱。
“天后,您说的这把刀,可是指臣?”
武则天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杯,做了个“你继续说”
的手势。
“天后可知,臣在家乡时,曾听过一个铁匠的故事。”
陆羽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仿佛不是在应对生死考验,而是在讲一个闲闻逸事。
“一个老铁匠,穷尽一生,只想打一把绝世宝刀。
他寻遍天下最好的玄铁,用最烈的地火,耗尽心血,千锤百炼。
刀成之日,寒光冲天,锋锐无匹。”
殿内,武则天和上官婉儿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故事吸引了。
“许多人慕名而来,有富商捧着万金,想买它镇宅;有将军带着兵符,想借它杀敌。
可老铁匠都拒绝了。”
陆羽抬起头,第一次直视武则天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坦然。
“有人问他为何。
铁匠说,这把刀,不是商品,也不是武器,而是他的心血,是他毕生的杰作。
它唯一的归宿,不是商人的宝库,也不是将军的马鞍,而是应该悬于帝王的殿堂之上,镇压国运,彰显君威。”
“因为,只有天下至尊,才配得上这把独一无二的刀。
也只有在帝王手中,这把刀的锋芒,才能用在最该用的地方,斩尽天下不平,而非沦为凡夫俗子争权夺利的工具。”
陆羽说完,再次躬身,声音沉稳而清晰。
“在臣心中,天后您,便是那位铸刀的铁匠,也是唯一配得上持刀的帝王。
而臣,便是那把刀。
刀的本分,是忠于持刀之手,感受主人的心意。
至于旁人的目光,无论是欣赏还是觊觎,不过是映在刀身上的虚影罢了,风一吹,便散了。”
“刀,只认得主人的手温。”
话音落下,大殿内一片寂静。
上官婉儿手中的笔,已然停住,她怔怔地看着陆羽,眼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赞叹。
这个比喻,太妙了。
他不仅把自己比作刀,更把武则天比作了铸刀人。
既表明了忠心,又不动声色地将武则天的功绩与格局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更重要的是,他将太平公主的“赠刀”
行为,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旁人的目光”
、“风一吹便散了的虚影”
,既承认了此事,又表明了自己毫不在意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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