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他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陆羽没有把他拉上岸,而是递给了他一根中空的芦苇,让他可以苟延残喘。
这是何等恶毒的阳谋!
他若写,就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连同那颗早已烂透了的心,一并打包,恭恭敬敬地献给陆羽。
从此,他将成为陆羽最忠诚的一条狗,因为只有陆羽,掌握着能让他神形俱灭的罪证。
他若不写……
冯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本旧账上。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拖到大理寺的刑堂,被那些如狼似虎的狱卒,用烧红的烙铁,撬开自己的嘴,问出账册上每一个名字的来历。
他没有选择。
从陆羽拿出这本账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我……我……”
冯德张着嘴,却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忠诚,还有那点可怜的骨气,正在被一点点碾碎,和着血,吞进肚子里。
陆羽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欣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许久,许久。
主厅之内,只听得到冯德粗重如牛的喘息声。
终于,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瘫软在了椅子上。
他伸出手,那只肥胖的、戴着硕大玉扳指的手,此刻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想去拿那支笔。
那支笔,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再伸出去,又再缩回来。
“公主殿下……殿下她……”
他用最后的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殿下她,会感谢你的。”
陆羽的语气,波澜不惊,“是你,亲手帮她,销毁了所有能让她万劫不复的证据。
是你,帮她把一个烂摊子,变成了一盘谁也看不懂的棋。
你是功臣,不是叛徒。”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啊,功臣。
冯德的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了。
他不再犹豫,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支狼毫笔。
因为用力过猛,他的指节捏得白。
他将那本崭新的账册,拖到自己面前。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笔尖,饱饱地蘸满了墨。
他要开始写了。
写下第一个名字,第一桩罪。
从此,世上再无太平公主的冯总管,只有陆长史座下的一条狗。
笔尖悬在纸上,一滴浓黑的墨汁,因为他手抖得太厉害,从笔锋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丑陋的墨渍。
就像他此刻的人生。
就在他的笔尖,即将落下,写出第一个字的时候——
“冯德。”
一道清脆,却冰冷如霜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主厅门口传来。
“你在写什么?”
冯德浑身剧震,手中的笔,“啪嗒”
一声,掉在了桌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去。
只见门口,太平公主一身华贵的牡丹宫装,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她的脸上,没有了昨日的愤怒与咆哮,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那双美丽的凤目,越过跪在地上的孙管事,越过瘫软在椅子上的冯德,最终,落在了主位之上,那个从始至终,连坐姿都没有变过的陆羽身上。
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两本账册。
一本旧,一本新。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凄美而决绝,像一朵在寒冬里,骤然盛开的血色蔷薇。
“陆长史,你真是……好手段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