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纪委三楼,一间不对外挂牌的小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能用刀切开。
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将午后的阳光彻底隔绝在外,只有头顶一盏白炽灯,投下苍白的光,将几张严肃的面孔勾勒出分明的棱角。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浓烈的尼古丁与廉价茶叶混合的气味,构成了这里独有的肃杀氛围。
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近六旬的男人,头花白,却用蜡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就是市纪委副书记,此次“黑水专案组”
的组长,李建业。
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般,记录着岁月的风霜,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
他的手指,在一台小巧的黑色录音机上轻轻敲了敲,出沉闷的“嗒嗒”
声,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审判敲响倒计时。
录音机里,正反复播放着一段经过技术处理的对话。
杂音被滤去,两个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年轻气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正是三十年前的王振华。
另一个,则充满了工程师林永年绝望的哀求与不甘的质问。
“证据,是好证据。”
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干部掐灭了手里的烟,声音低沉。
他叫周海,专案组的副组长,以心思缜密、善于布局闻名。
他接着说:“光凭这个,程序上就能把他叫来谈话。
但是,还不够。”
“没错。”
李建业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另外几名核心成员,“这盘录音带,像一把三十年前的旧钥匙。
它能帮我们打开那扇尘封的门,但门后面有什么,藏得有多深,我们现在还是一片模糊。
如果直接用这把钥匙去开门,动静太大,必然打草惊蛇。
王振华在江城经营了这么多年,根系早已盘根错节,我们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跳出来替他掩盖,替他销毁证据。”
“最关键的是,我们需要新的证据。”
周海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白炽灯的光,“我们需要证明,这三十年来,他一直在主动地、持续地掩盖当年的罪行。
只有拿到他亲自动手掩盖的证据,才能形成一条完整的、闭合的证据链,把他彻底钉死,让所有想为他开脱的人都无话可说。”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香烟燃烧时出的轻微嘶嘶声。
在座的都是跟违纪违法行为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手,他们都明白,这次面对的不是一般的贪官污吏,而是一头在官场丛林里潜伏了三十年的猛兽。
这头猛兽嗅觉灵敏,爪牙锋利,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警觉,然后或是疯狂反扑,或是彻底潜伏起来,再也找不到踪迹。
“既然不能强攻,那就只能智取。”
李建业的指节在红木桌面上叩了叩,打破了沉默。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属于老猎人的狡黠。
“我们手里有鱼饵,但这条鱼太大,太狡猾,直接下钩,它不会咬。
我们得先往鱼塘里,撒点料,把水搅浑。”
他看向周海,“老周,你有什么想法?”
周海显然早已成竹在胸,他从面前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缓缓说道:“我们可以放个风声出去。
不用太具体,就说,市里为了响应省里最新的环保治理号召,准备对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我市承建的一批存在潜在环境污染风险的市政工程项目,进行一次全面的档案梳理和风险复评。
把这个消息,以一份内部讨论稿的形式,通过正常的渠道,先在几个相关的单位之间传阅一下,征求意见。”
这个提议一出,会议室里几个紧锁眉头的干部,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招,高明。
它就像往平静的池塘里,不经意地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表面上波澜不惊,却足以让水下的鱼感受到那股异常的震动。
这个所谓的“复评”
,范围框定了时间,点明了“环境污染”
的性质,却唯独没有提及任何一个具体的项目名称。
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这只是一次常规的、甚至有些官样文章的档案整理工作。
但对于心里有鬼的人,尤其是对于“黑水工程”
这个巨大污染源的直接责任人来说,这无异于平地惊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