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看到了那双眼睛。
浑浊,布满血丝,瞳孔深处藏着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惊惧,就像一只在陷阱里挣扎了几十年的野兽,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
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藏在门后的阴影里。
花白的头稀疏而杂乱,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像是被岁月和苦难反复揉搓过的稿纸。
这就是陈启明。
当年的技术工程师,如今的沉默囚徒。
“您好,是陈启明师傅吧?”
苏晨的声音放得很轻,语也刻意放缓,力求温和无害。
门后的身影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警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我是市府办的,我叫苏晨。”
苏晨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隔着门缝递过去,“我们近期对局里的一些退休老同志,做一次常规的工作回访,主要是了解一下大家的生活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组织上帮助解决的困难。”
这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借口。
体制内的常规操作,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陈启明那双浑浊的眼睛,在苏晨的工作证上停留了片刻,目光又移回到苏晨那张年轻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的单音节。
“没。”
声音短促而干涩,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陈师傅,您别紧张,就是随便聊聊,登记一下情况,很快的。”
苏晨继续保持着微笑。
“没困难。”
陈启明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走吧。”
苏晨注意到,当他说出“走吧”
两个字时,他那团本就微弱的气运,又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代表着【沉默咒缚】的黑色丝线,猛地收紧,让他整个人都向后瑟缩了一下。
他在害怕。
不是怕苏晨这个陌生人,而是在害怕“交谈”
这件事本身。
苏晨知道,常规的沟通已经失败。
再纠缠下去,只会加剧对方的恐惧,甚至可能导致他情绪失控。
他没有再坚持,而是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理解”
。
“好的,陈师傅,那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他收回工作证,语气依旧温和,“这是我的办公电话,您要是以后有什么事,或者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打给我。
组织上还是很关心老同志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便笺,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办公室电话,小心地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陈启明没有接,任由那张纸片飘落在脚下的水泥地上。
苏晨也不在意,对着门缝笑了笑,说:“那我先走了,您多保重身体。”
说完,他便干脆利落地转过身,朝着楼下走去。
他能感觉到,门后那道审视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砰!”
身后,传来木门被关上的声音,紧接着,是锁链重新挂上的“哗啦”
声,和门锁反锁的“咔哒”
声。
三道声音,像是三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那个小小的4o2室,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苏晨站在楼下,抬头仰望着那个紧闭的窗户。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一丝光亮。
他知道,刚才那个瞬间,陈启明一定捡起了那张纸条。
那不是一张普通的纸条。
他在写下电话号码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用自己的气运,在上面附加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言灵。
那道言灵没有攻击性,也没有诱导性,它只有一个最单纯的作用——安抚。
就像在惊恐的野兽旁边,放下的一小块没有威胁的食物。
吃不吃,在于野兽自己。
但苏晨知道,仅仅是安抚,远远不够。
陈启明身上的【沉默咒缚】,像一道坚固的、长满了倒刺的铁壳。
想要让他开口,就必须先让他相信,自己伸出的手,不是要伤害他,而是要将他从这个囚禁了三十年的铁壳里,拉出来。
必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