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映在他浑浊却清晰的眼中,跳跃闪烁,“我收了两个徒弟,大的那个叫林安,字攸宁,是个好孩子,聪慧、沉稳,心地纯善,就是……身上似乎也有些故事,不过无妨,我看人不会错。
小的叫阿竹,机灵懂事,学医刻苦,有他们俩在身边,这济世堂,倒也热闹了不少,不像以前,只有我一个老头子,对着满屋子的药柜说话。”
他顿了顿,又添了几张纸钱,火焰猛地窜高了一些。
“有时候看着他们,就会想起咱们刚来清水镇的时候。
那会儿你身子还没那么弱,咱们就在这西山脚下,开了间小药铺。
你坐在门口帮我分拣药材,阳光照在你身上,头丝都像是在光……隔壁陈婆婆总夸你,说王郎中好福气,娶了个天仙似的娘子,还那么贤惠。”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怀念与落寞。
“还有那年乞巧节,咱们一起去镇外放河灯。
你许的愿是希望天下人都无病无灾,让我这郎中都无事可做才好……我当时还笑你傻,说若真如此,咱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你却认真地说,‘若能如此,我宁愿日日绣花去卖,也要让你如愿。
’
怀素啊……”
他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里饱含着数不尽的柔情与憾恨,“你总是这般心善,可为何老天却不肯多怜惜你几分呢……”
纸钱渐渐燃尽,火焰变小,最终化作一盆温热的灰烬。
夜风拂过,带来山间草木的清新气息,却吹不散这墓前浓得化不开的哀思。
王老郎中沉默地看了那墓碑许久,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石头,看到那张温婉的笑颜。
随后,他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一支磨得光滑油亮的竹笛。
笛身不长,样式古朴,显然已是多年的旧物。
他将笛子凑到唇边,试了试音,几个零散、干涩的音符逸出,在寂静的山坡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闭上双眼,再次吹奏起来。
这一次,流畅而哀婉的曲调如同月光下的溪流,缓缓流淌而出。
曲调并不复杂,甚至有些简单,却蕴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与缠绵。
这是她生前最爱的曲子,是她家乡的小调,名唤《望云归》。
当年,她常常在院中的桂花树下,轻声哼唱这曲子,而他,便在一旁用这竹笛为她伴奏。
她说,这曲子让她想起远方的家,也让她觉得,有他在身边,何处都是归途。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他佝偻的背上,花白的须在月色中泛着银光。
笛声悠扬,如泣如诉,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思念,在山野间低回盘旋,萦绕在孤坟周围。
他没有流泪,脸上甚至没有太多剧烈的表情,但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却从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从他紧闭的眼睑下细微的纹路,从他每一个婉转低回的笛音中,毫无保留地弥漫开来,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这月色,这孤坟,这白人,这断肠曲,构成了一幅凄美而沉重的画卷。
王老郎中将自己半生的深情与憾恨,都融入了这一曲《望云归》中,吹给这山,这月,这坟冢中永眠的爱人听。
笛声飘出很远,或许能传到山脚下,引得尚未安眠的镇民侧耳倾听,猜测是哪位伤心人,在这中元节的前夜,吹奏如此哀戚的曲调。
而这笛声,注定无法飘到归云客栈,去打断那正在酝酿中的、针对他另一位“家人”
的冰冷算计。
夜色渐深,月光依旧清冷。
西山墓前的哀思与归云客栈内的阴谋,如同两条即将交汇的暗流,在这中元节的前夜,无声地涌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