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一双虽然苍老却清亮锐利的眼睛看了看他,目光在他被热水烫得微红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清晰:“不用。
我这把老骨头,还使得动劲。
你刚来,先去熟悉前头的活计。”
她的语气平淡,甚至有些固执,却并无恶意,只是一种不愿给旁人添麻烦的、根深蒂固的习惯。
慕容白却坚持道:“婆婆,我方才在前头差点闯了祸,小六哥让我来后院看看。
我闲着也是闲着,这掸子给我,我来试试?”
他语气诚恳,带着晚辈对长辈的天然敬意。
孙婆婆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将手中的长柄掸子递了过去,淡淡道:“仔细些,莫要碰坏了东西。”
“哎,您放心。”
慕容白接过掸子,依着孙婆婆刚才的样子,开始清理高处的灰尘。
他身法轻盈,动作看似笨拙,实则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损坏物品的角度。
孙婆婆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出声指点,但那微微抿紧的、略显严厉的嘴角,似乎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丝。
清理完高处,慕容白又看到墙角堆着些刚刚送来的新鲜蔬菜,显然是张师傅订的。
他便主动过去,按照小六之前说的,搬了个小凳子坐下,开始帮忙择菜。
这活儿需要耐心,他学着记忆中模糊的、幼时在厨房外看到的仆妇的样子,笨拙地撕去老叶,掐掉根须。
期间,他不小心将几片还算鲜嫩的菜叶也一并扔进了放垃圾的筐里,被眼尖的孙婆婆看到,淡淡说了一句:“后生,惜福。
好的坏的,要分清楚。”
慕容白脸一热,连忙应道:“是,婆婆,我记住了。”
赶紧将那些菜叶捡了回来。
这小小的失误,让他更加收敛心神,认真对待手中的每一件琐事。
午市临近,客栈逐渐忙碌起来。
慕容白被小六叫着一起去收拾客房。
铺床叠被,看似简单,要做到孙婆婆要求的“棱角分明、平整如镜”
却不容易。
他手忙脚乱,叠出来的被子总是软塌塌的,惹得小六哈哈大笑,亲自示范了好几次。
传菜时,他牢记每桌客人点的菜品,倒也没出错,只是端汤时因为太专注于保持平衡,走得过于小心翼翼,反而显得有几分僵硬,差点与迎面来的另一位伙计撞上,又引来小六一番善意的调侃。
劈柴的时候,他刻意没有动用内力,只凭身体力气。
一开始掌握不好技巧,斧头落下时常劈歪,木柴飞溅,累得满头大汗,效率却不高。
后来慢慢找到了窍门,才劈得像样了些,手掌也因此磨得红,甚至磨出了两个小小的水泡。
这一整天,南宫翎,这位曾经名动江湖的“一阵风”
,江南慕容氏的少爷,就在这不断的、细小的失误与学习中度过。
身体是疲惫的,掌心是刺痛的,腰背是酸软的。
这种纯粹的体力劳累,比他与人激战三百回合还要来得磨人。
然而,当傍晚来临,喧嚣渐歇,他靠在通往后院的门框上,看着堂内温暖的灯火,听着客人们满足的谈笑,闻着空气中残留的饭菜香,感受着掌心水泡传来隐隐的刺痛,心中却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感觉。
那不是完成任务后的松懈,也不是获得珍宝后的喜悦,更不是逃脱追捕后的侥幸。
那是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一种融入其中的平静,一种因劳动和付出而获得的、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归属感。
文先生的温润,孙婆婆的固执与善良,张师傅的豪爽与关怀,小六的热情与包容,还有秦月娥那偶尔投来的、带着审视却也温和的目光……这一切,构成了一个真实、鲜活、充满烟火气的世界,与他过去二十几年所经历的一切截然不同。
他抬眼,望了望窗外沉入西山的最后一抹瑰丽霞光,和天际初升的、疏朗的星子。
保护秦掌柜五年?这个最初只是出于报恩和应付的任务,此刻在他心中,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分量。
或许,暂时忘却南宫翎的身份,作为慕容白,在这个叫做清水镇的地方,在这间名为归云客栈的小小天地里,就这样生活下去,也并非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样……似乎真的还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