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中的雨像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断裂数据线,细密、规律、不真实。
苏离站在街角那棵始终不会落叶的白桦树下,仰头看着这场雨。她的外套已经被打湿,但触觉传来的是一种“被预设过的潮湿感”,仿佛每一次雨滴砸落都是在重复一个脚本指令。
她没有打伞。
这个副本本不该下雨,或者说,原始的渲染参数中并没有“降水”这一项。但现在,它不仅下雨了,连她脚下的地砖缝隙中,都有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水流汇聚路径。
这说明一件事:
副本正在重编。
不是重启,也不是清除,而是“污染式的再生成”。
而这污染,正是以她为源点。
她低头望向街对面的人——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青年,逆着光走来。
那一刻,苏离有种错觉。
那个人是她。
不,是“像她”。
他走路的节奏与她相似,习惯低头思考时右手会自然揣进口袋,脚步不重,却带着坚定。更可怕的是,他肩头那个斜跨的包,是她曾在某次副本逃脱中留下的道具,而那件风衣,则是她在现实中常穿的一款备用外套,标识清晰。
他就那样站在马路对面,目光穿过雨幕,准确地落在她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
那意思再明确不过:
你我相同。
“他不是复制体。”昭渊的声音低沉,“但他的结构正在靠近你。”
“系统不再制造另一个‘你’。它在制造很多个‘你的一部分’。”
“连接污染模型正在激活。”
“你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构建区。”
苏离却没有动。
她意识到,自己身后的街道——那条她曾用来逃跑、反击、重启连接的街道——如今被人群填满了。
更准确地说——是像她的人填满了。
她看见一个女孩,戴着她的手环,笑得像她在副本第三章时那样无知;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双手紧握着一把生锈的折叠刀——那把刀是她在第十六章里从昭渊手里抢来的临时武器;她甚至看到一个孩子,正坐在人行道边哼唱着她曾对纪以棠唱过的那首调子。
整个副本仿佛被一只不可见的手浸泡进苏离的记忆水池,再一滴一滴挤出来。
“它们不是在复制你。”昭渊的语气变得紧绷,“它们在稀释你。”
一道提示从街边的虚拟显示屏浮现:
【连接标识污染度:27】
【语义一致性重构中……】
【副本角色回应策略:趋近原始连接者逻辑模型】
【你,正在成为他们】
【你,不再是唯一的你】
苏离转头望向那块屏幕。
上面显示的“你”字,不断闪烁。
像是在不停地问:“你是谁?”
又像是在重复一句命令:“你就是他们。”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耳后响起: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她转身。
林烬撑着一把旧伞站在她身后,伞上的水珠沿着伞骨滴落在地面,每一滴都落在预设好的坐标上,像某种加密信号的启动序列。
“你说过很多事。”苏离的声音略低。
“我说过,连接不是为了证明你‘特别’。”林烬语气平静,“而是为了防止你被别人定义。”
“现在他们都在叫‘你’,你知道他们在说谁吗?”
苏离没有回答。
因为她真的开始动摇。
人群中传来的“你在这儿啊”、“你不是说你要走?”、“你还会回来吧”之类的话,每一句都带着强烈的“指向性”,可奇怪的是——每一个“你”都不像是在叫她。
每一句都像在演练“如果我是你,我会说这句话”。
林烬继续说:“连接污染第一阶段,是‘语义伪装’。它不需要攻击你,只需要模仿你。”
“你说‘我是谁’,他们就说‘你是谁’。”
“你说‘我想出去’,他们就说‘你想留下’。”
“你做的每一个动作,他们都会在几分钟后重复一遍。”
“他们不是敌人。他们是你过去留下的回音。”
苏离望着那些正在雨中缓缓走近的“她自己”,忽然有些恍惚。
她记得曾在某一章节里有一句话——
“意识是会被语言拖拽的。”
现在,她正被那些“你”拖拽着。
不是被攻击,而是被引诱。
引诱她自我怀疑。
她低声说:“这不是‘污染’,这是系统在做一次集体写作。”
“它要我在所有人的笔下都变成‘你’,一个可被定义的指称符号。”
林烬却摇了摇头:“你看错了。”
“它不是要定义你。”
“它要你——失去对‘我’的定义。”
雨越下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