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丝,在蘸满月色的狼毫尖,为你写就半阙洇着松烟墨的工笔画。我望着你垂眸研磨螺子黛的侧脸,满塘枯荷突然听见云朵碎裂的声响——原来秋水不是水,是滑过汝窑天青釉的流光,是搁浅在《洛神赋》第十三行的潋滟,是宋徽宗梦中那方浸透雨霖铃的澄心堂纸。
暮蝉衔来第一片梧桐叶时,你的发间别着前朝公主的步摇。金丝缀着的明珠在烛火下低语,说那是未央宫阙遗落的耳珰,在等某个打马过金陵的少年。青丝散作流云瀑,却记得所有未说破的黄昏。铜镜里浮动着前世的菱花格,而此刻掠过耳畔的风,正带着建安七子的竹林啸,将你鬓边的茉莉吹成坠入银河的星子。
我们曾在阊门码头放生红鲤。你解下冰绡裁的披帛系在船舷,说那是瑶池折来的素心腊梅,要用沉水香作缆绳,云母为舟楫。江水漫过檀木雕花窗时,偷走了半缕你的沉香,却带不走肌肤上沉睡的千年雪色。后来我总在梅雨季打开檀木匣,匣中冰裂纹玉佩还沁着那年江雾的潮气,像极了你转身时眼角未落的泪滴。
最难忘是西园夜宴。你抚着焦尾琴说要把《广陵散》谱成相思调,指尖按弦处绽开半阙《玉楼春》。铜雀灯台的火苗突然蹿高,映得你眉间花钿明灭如星。我们赌书泼茶时,你袖中落出的半幅鲛绡,至今仍夹在我抄录的《世说新语》里,每逢梅子黄时便渗出江南的梅雨。
后来你去了漠北。塞外的风沙将你的书信染成赭色,那些关于江南烟雨的句子,都结成了鸣沙山的月牙泉。我守着空船在运河边等了十七个春秋,直到某日打捞起沉在河底的檀木匣。匣中冰裂纹玉佩突然泛起微光,照见你当年写在薛涛笺上的半阙残词:“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昨夜又梦见你站在二十四桥上。月光将你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足以丈量整条运河的相思。你手中铜铃轻晃,惊醒了沉睡千年的玉搔头。那些散落在《全唐诗》里的韵脚,此刻都化作青鸟,衔来你鬓边早已褪色的茉莉香。
我起身斟满琉璃盏,看江水将半阙残词送往星河深处。远处寒山寺的钟声又起,惊起满塘栖鹭。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时光埋下的伏笔,就像那年你遗落在乌篷船头的玉笛,终究会在某个梅雨绵绵的清晨,化作檐角新抽的绿萝藤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