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帷幔总在午夜被风掀起,露出湘云枕畔半幅撕裂的红绫。“这丫头若生在末世,怕是要被卖到秦淮河。“母亲将湘云的诗稿抛向炭盆,火舌蹿起时,我分明看见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映着跳动的焰光,“就像你外祖母,当年在戏班子里扮崔莺莺,最后不过沦落成军阀的第九房姨太太。“
江南的梅雨总在黄昏时分变得绵密。母亲说书时爱用银匙搅动青瓷碗里的藕粉,看那雪白的浆汁打着旋儿漫过碗沿,像极了太虚幻境里飘渺的云烟。某次讲到晴雯被撵出大观园,她突然打翻瓷碗,滚烫的藕粉溅在手背,烫出朵殷红的梅花:“这些丫鬟的命啊,比戏文里的纸人还薄。“她颤抖着捡起瓷片,月光下那些锋利的裂痕,竟与《好了歌》里“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墨迹惊人相似。
去年清明扫墓归来,我在老宅阁楼发现母亲年轻时的日记。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褪色的海棠笺,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读至黛玉焚稿,忽见窗外桃枝折落,方知绛珠仙草原是还泪的宿命。“窗外的雨丝正斜斜掠过院中枯井,恍惚间又听见她轻哼《哭灵》的调子,那声音穿透六十载光阴,惊醒了沉睡在青瓷碗底的旧时光。
此刻我摩挲着母亲留下的翡翠镯子,看它在暮色中流转着幽微的光。那些被越剧浸润的黄昏,那些混着雨声的故事,原来早就在血脉里种下《红楼梦》的根芽。就像江南的河道永远蜿蜒着《牡丹亭》的残梦,我们家族的记忆,终究在《葬花吟》的余韵里,长成了一株开不出花的枯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