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四年的洛阳宫城,玉兰正绽得正好。
三月廿七的晨雾还未散尽,承明殿外的铜鹤嘴中已飘出龙涎香,混着新抽的柳芽气息,漫进殿内。
汉灵帝刘宏坐在龙椅上,盯着案头那卷明黄诏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冕旒上的玉珠,今日要册立皇后了。
“扶风宋氏,德配坤元。”
司徒陈耽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震得梁上的铜铃轻响。
刘宏抬眼,见那女子跪在丹墀下,翟衣上的翟鸟纹虽绣得精致,到底压不住她眉眼的寡淡。
她垂着头,间的步摇只坠着两颗东珠,比起昨日宠妃李美人头上那串南海明珠,倒像寒潭里的石子。
“平身。”
灵帝挥了挥手,说道。
“臣妾谨遵。”
宋氏起身,端方得像块冷玉,连句谢恩之词都没有。
灵帝望着宋氏起身的身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冕旒后的目光掠过她挺直的脊背,像在打量一件摆错了位置的器物。
这便是他的皇后?立后大典上该有的娇羞、感恩、甚至哪怕一丝怯意,在她身上都寻不到。
方才那句“臣妾谨遵”
,声调平平,像在念诵一篇早已背熟的文章,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他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着,心底漫上一股说不清的烦躁。
后宫的美人哪个见了他不是眼波流转,软语娇声?偏这位宋氏,端方得像块捂不热的冷玉,连谢恩都省了半截,仿佛坐上后位于她而言,不过是完成一件分内之事。
“退下吧。”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淡。
目光移向殿外,廊下的石榴花正开得如火如荼,倒比眼前这尊“玉像”
顺眼多了。
众嫔妃见灵帝不耐烦宋皇后,心思便活络起来。
丽娟阁的李妃总在灵帝耳边说:“陛下可瞧见?宋后今日又穿了素色,连鬓边都无珠翠,倒像给咱们这些活人添晦气。”
最厉害的是王贵人,她捧着灵帝的手撒娇:“臣妾昨夜梦见土地公,说后宫里有阴煞之气……”
刘宏本就对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不耐烦,可架不住枕边风日日吹。
一日午后,王甫捧着个锦盒跪进来:“陛下,这是臣从宋后寝殿暗格里搜出的物件。”
锦盒打开,里面是半块龟甲,几缕头,还有张画着北斗七星的黄绢,全是巫蛊的把戏。
“陛下明鉴!”
王甫额头抵着金砖,说道:“宋后姑母是渤海王妃,那刘悝谋逆之时,宋后可是哭着求过臣‘替她家留条根’……”
灵帝大怒,说道:“传朕旨意!
宋氏心术不正,咒诅君上,废为庶人,迁暴室。”
宋皇后被废之后,灵帝的六宫像开了闸的春水,妃嫔们争着往他榻前凑。
尚衣局的女官换了十二拨,丽娟阁的熏香从沉水香换到龙涎香,连御花园的牡丹都换了三茬——可灵帝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直到光和三年的春日,灵帝在御花园里闲逛,远远瞧见个穿茜色襦裙的身影。
她正蹲在池边逗锦鲤,裙角沾了些泥,间的木簪歪了半寸,却笑得像枝初绽的海棠。
灵帝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她抬头时,他看见了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极了当年在民间戏文里见过的狐仙。
“美人叫什么?”
他喉结动了动,说道。
“回陛下,贱妾何氏。”
她慌忙跪下,鬓边的珠花却“叮”
地掉在地上。
“奴婢本是南阳屠户之女,因……因家中有难,才……”
“起来。”
灵帝伸手要扶,被她慌乱躲开。
灵帝笑了:怕朕?”
何氏的脸腾地红了,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灵帝望着她颤的膝盖,只觉这股子生涩劲儿,比后宫那些浸了蜜的奉承更叫人心痒。
当晚,他便翻了她的牌子。
何氏的肚子也争气。
十月怀胎时,灵帝几乎夜夜守在她榻前,亲手给她剥蜜饯,看她摸着肚子念“宜男草”
的诗。
生产那日,产房外跪了一地求子符的宫人,灵帝攥着玉扳指在廊下转圈,听见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时,差点笑出泪来。
“就叫刘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