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隐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
水榭亭台之上，只剩下庆皇一人，与这满湖的风。
他没有动，依旧背手而立，那副孤高的姿态仿佛与身后的亭台楼阁融为了一体，成为这皇城中最高，也最孤独的风景。
湖面的风吹拂着他绣着金龙的袍角，猎猎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微，却又极有规律的滚动声，从殿内传来。
吱呀，吱呀。
轮椅碾过光洁如镜的金砖，不疾不徐，最终停在了水榭的入口处。
陈平平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只对着那个背影，微微躬了躬身子。
“陛下。”
庆皇没有回头。
“他刚刚说的那个电报机，监察院那边，当真能做出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只是在随口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平平咳嗽了两声，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回陛下，属实。”
“三处那帮孩子，得了范隐画的图纸，跟得了宝贝似的，一个个红着眼睛不眠不休。”
“应该用不了多久，第一台就能造出来了。”
“很好。”
庆皇终于有了动作，他转过身，缓步走到陈平平面前。
那张永远看不出喜怒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那是一种属于帝王的，对开拓疆土、掌控一切的渴望。
“你说，这么紧要的关头，他范隐还跑去江北做什么？”
庆皇的问话带着几分埋怨，又带着几分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倚重。
陈平平抬起头，那张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为范隐小心翼翼地辩解着。
“陛下，您就饶了那孩子吧。”
“从北奇回来，他就没歇过一天安生日子。”
“查贪腐，帮范贤主持春闱，，又是给您献上这内阁制，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再说，这电报机最难的部分，就是那个思路，范隐已经给咱们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剩下的，不过是些水磨工夫，三处那帮小兔崽子，能做好的。”
庆皇听着，不置可否。
他走到亭台的另一侧，看着远方连绵的宫殿轮廓。
“等这个东西造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象那样的未来。
“朕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亭台之上，风声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陈平平放在膝盖上的手，在毯子下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他维持着仰视的姿态，声音里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忧虑。
“陛下……如今，是不是还太早了些？”
“太早？”
庆皇重复了一遍，随即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对过去的追忆。
“是啊，若是没有他……”
庆皇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陈平平知道他说的是谁。
“若是没有他，的确有些早了。”
庆皇转过身，重新将目光落在陈平平身上。
那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能穿透陈平平伪装的病弱，看穿他隐藏的所有心思。
但陈平平完全没有在意，坐在轮椅上，抬手行礼。
“臣遵旨。”
范隐从宫门出来，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马蹄卷起烟尘。
身后的朱红宫墙与琉璃瓦在视野中迅速倒退，那座巨大的牢笼，终于被他甩在身后。
【时代局限……】
庆皇那句意味不明的感叹，此刻还在他脑中盘旋。
【一个封建帝王，嘴里冒出这种词，怎么听怎么违和。】
【叶青梅，你到底都教了他些什么东西？】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急响，惊得街边小贩纷纷避让。
他没有理会，脑子里只有庆皇最后那句“路上不会太平”。
【这是提醒，还是威胁？】
【或者，两者都是。】
南城门遥遥在望，范府那几辆熟悉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官道旁的一片树荫下。
范隐还没靠近，一道身影就从车上蹿了下来，正是抱着个小算盘来回踱步的范四哲。
“大哥！”
范四哲一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可算出来了！我还以为，我那经世济民的宏图伟业，还没开始就要宣告破产了！”
范隐勒住马，从马背上跳下来，随手将缰绳丢给跟上来的护卫。
“瞧你那点出息。”
他一巴掌拍在范四哲的后脑勺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