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努力维持的平和,但那连续三天三夜紧绷后的疲惫,让他的声线有些发飘。
范贤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
“回殿下,考是考完了。”
“但是,还不能走。”
“什么?!”
这次出声的,不只是太子,连一向沉稳的大皇子都变了脸色。
“什么意思?这不是都考完了嘛?”
太子终于维持不住那份皇家的体面,声音陡然拔高,但因为极度的疲惫,听上去更像是一种虚弱的尖叫。
“春闱已经结束,我等留在此处,还有何用?!”
“殿下息怒。”
范贤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考试是结束了,但阅卷还没开始。”
“按照以往的规矩,为了确保绝对的‘公平’。所有试卷,在交由考官批阅之前,必须经过‘糊名’与‘抄录’两道程序。”
“糊名”,是将卷首写有考生信息的纸角折叠封存。
“抄录”,则是由专人将试卷内容重新誊抄一份,考官批阅的,是这份誊抄的卷子。
这样一来,便可杜绝任何通过字迹辨认考生的可能。
这些,都是科举的旧例。太子当然知道。
“糊名抄录,自有礼部和贡院的官员负责,与孤何干?!”
太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全靠一口气撑着。
范贤仿佛没看到太子那快要喷火的眼睛,慢悠悠地解释道: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
“万一在糊名抄录之时,动些手脚,做些标记,那可就不妙了。”
“比如,糊名之时,用的纸条长短不一。”
“还有抄录沾上点别样的标记。”
【以前这种事,还少吗?】
“所以,范提刑司的意思是,抄录过程,也必须在‘天眼鉴’的监察之下。”
范贤抬起手,指了指堂内那面巨大的光幕墙。
“而几位殿下,作为本次春闱品级最高的监察官,理应……全程监督。”
“以示……公允。”
最后四个字,范贤说得慢条斯理,却像四记重锤,砸在了李承乾的心上。
“全程监督?”
大皇子李承濡的声音变得有些艰涩。
“这需要多久?”
范贤掰着指头算了算。
“数千份卷子,每份卷子都要誊抄一遍,快马加鞭,不眠不休的话……”
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也得……再来个三五天吧。”
“轰——”
太子李承乾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三五天?
再来三五天?!
他要在这个鬼地方,再被关上三五天?!
盯着一群书吏抄卷子?!
他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幸好被旁边的大皇子一把扶住。
“你们……你们……”
他指着范贤,手指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逼到极限后的崩溃。
范贤一脸的无辜。
“殿下,这都是为了陛下交代的‘公平’二字。”
“您若是不愿,大可以现在就去向陛下回禀,说您不愿为天下士子监督这份公平。”
【去啊,我看你敢不敢。】
【范隐这招真损,直接拿庆皇当令箭,谁顶得住啊。】
李承乾被这句话噎得死死的。
他去?他怎么去?
这次庆皇就是要公平,他现在跑去说自已嫌累不想干了,那不是自已往刀口上撞吗?
他看着范贤那张疲惫却又欠揍的脸,又回头看了看那面依旧亮得刺眼的光幕墙。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淹没了他。
他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那股撑着他的气,泄了。
他颓然地,重新坐回了那张冰冷的椅子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大皇子李承濡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张刚毅的脸上,一片铁青。他扶着太子的手,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轻微颤抖。
三皇子李承萍揉着眼睛,迷茫地看着自已的两个哥哥,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又不走了。
整个至公堂,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是这一次,寂静之中,多了一丝名为绝望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