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底稿,为何约雕版师傅上门?这是怎么回事?”
陈子壮满腹狐疑,差点以为听错了。
陈子履没多做解释,吩咐了孙二弟,转身回到书房。
摊开文房四宝,写下“奏为恳乞圣鉴事疏”八个大字。
一边写,一边嘴里默念:
“臣登莱巡抚陈子履谨奏:窃见御史高捷劾臣‘卖官鬻爵’,臣闻之惶悚。然事实有辨,不敢不剖肝沥胆,以陈天听……”
“……平民捐赀入监者,自成化起,历朝皆有旧例。臣敢问高御史,宪宗、孝宗、武宗、睿宗……皆卖官鬻爵呼?”
洋洋洒洒四百多字,顷刻而就。
一个字都不需要涂改,省了重新誊写的麻烦。
自辩疏是对皇帝做出解释,主要阐明自己没有过错。或者略有过错,却是一片公心。
按惯例,最后还要自请停职,等待皇帝评判。
陈子履的奏本却完全不同。
他把自辩疏写成了奏请题本,坚持若按方略施行,对江山社稷必大有裨益。
还在自辩疏里举荐能臣:
南京司业文安之清正不阿,素有贤名,敢请调回燕京国子监,主持抡才大计。
最后指名道姓,反将一军。
历朝都曾招收例监,你高捷是不是想说,历代先帝也卖官鬻爵,败坏风气?
一份写完接着下一份,狼毫挥舞,流水行云。
就好像不用斟酌词句一般,下笔极快。
不到一个时辰就写好了七份,摆了书案,甚至有点来不及晾干墨汁。
陈子壮是越看越心惊,越看嘴巴越大。
论文采,这几份自辩疏也就举人水平,遣词造句谈不上华丽。
然而行文却十分严密,字字句句,全都说在点子上。
且每一份都指名道姓,指出对方的荒诞或错误,不留一点情面。
比如说第一份,高捷被指诽谤先帝,不,诽谤十个先帝。
这个罪名可比卖官鬻爵严重多了,非立即上疏自辩不可。
陈子壮扪心自问,自己写一份至少要想个大半天,还要打上几轮草稿。
不可能做到一遍过,一个字都不带改的。
更可怕写的不是一份,而是七份。每一份的侧重点都不一样。
陈子履胸中到底想得多清楚,才能写得这么连贯,这么潇洒啊。
陈子壮指着每一份都有的一行字,忍不住问道:“你说‘见臣新作《富国新策》’,稿子在哪儿呢?为兄看看。”
“还没开始写呢。”
陈子履写下第八份自辩疏的最后一撇,门外传来求见的声音。
孙二弟带着书坊老板,以及七八个师傅,来到了府里。
“东家,集文书局黄老板求见。”
“嗯,好。带他去花厅,叫上师傅们……哦不,去正堂,地方大些。”
书局黄老板一头雾水。
印书嘛,多简单。
谈好价格,谈好印多少份,什么时候要。
然后核对底稿,把不清的字问个清楚,就可以拿回去雕版。
再讲究一些,定好纸张、用墨、装订,也就可以了。
一品大员要印书,哪个书局也不敢怠慢,用得着把印刷师傅请来吗?
然而陈巡抚和陈中允走在前头,黄老板哪里敢细问,心里直犯嘀咕。
“看来是陈少保的大作,是以精益求精,嗯,一定是这样。这次半点也马虎不得呀,慎重,慎重!”
来到大堂,陈子履让几个师傅坐好,又让仆人奉上笔墨纸砚。
一切准备妥当,开口道:“这次本官要印《富国新策》,现在我来念,你们记。有不好刻的地方,当场提。”
说着,自顾自念了起来:
“夫国之富,非仓廪之积也,乃万物之生、千工之巧、百商之通也……”
嘴里念着,还一边拿起毛笔,在纸上画起了图例。
他知道经济学是新事物,如果光靠文字,读者不太好理解。
于是仿照后世的书籍,在艰涩难懂的段落
一句话,把读者当成小孩来哄。
只要认识字,哪怕没有实务经验,也能读得明白,理解得通透。
同时,绝不产生歧义,消除故意曲解的可能。
这下子,黄老板终于知道,为什么要请那么多人来。
陈巡抚非但即兴成书,而且连念了几千字,还没个头。
如果没有几个师傅同时记录,互相核对,非漏记出错不可。
还有。
那么多图案,那么多弯来弯去的线条,线条上还有小字,小字还连着图……
雕版师傅不当场提问,真搞不懂画的是什么,该怎么打样。
陈子壮更震惊得无以复加。
敢情写自辩疏的时候,还没有《富国新策》呢。真是先有鸡蛋后有鸡,现炒现卖,麻辣滚烫呀!
拿起记好的稿子细看,只觉第一章便气象恢宏,博大精深。
再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