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醉心钻研西学,是出了名的。
季风学说能预测洪灾,正合他的胃口,专门为此办一次沙龙,完全说得过去。
然而陈子履早就猜到,这次把自己叫来,绝不仅为了学术探讨。
否则,就该在家里办,而不是西洋教堂。
有意避开温体仁,或者周延儒的耳目,真正商议的事,一定和朝局有关。
关键在于,该怎么说,才能打动这个老臣,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陈子履沉吟半晌,终于开了口。
“若孙巡抚继续纵容李、孔叛军作乱,恐会丢失登州,惹下杀身之祸。”
“这话,未免有危言耸听之嫌。”
徐光启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悦:“山东局势,还没恶化到那个地步。登州乃朝廷累年打造之坚城,守将张焘、张可大、耿仲明等人,个个骁勇善战,如何会轻易失守?”
“既骁勇善战,何不立即出兵,荡平叛军?”
“这……”
陈子履接着追问:“是因为孙巡抚还想着,孔有德会感念知遇之恩,迷途知返?还是因为,孔有德那一营精兵,是用西法辛辛苦苦练出来的?”
徐光启道:“孙元化虽是老朽的弟子,也不是什么想法,都会跟老朽说。亦或兼而有之。若能不动刀兵,自然比拼得两败俱伤,要好上一些。”
“阁老恕罪,卑职不敢苟同。”
陈子履起身一拜,继续道:“李九成因贪污败露而反,孔有德因畏敌而反,可他们之剧,山东百姓最清楚,就算李、孔不反,往后也有的是人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岂会因为一点知遇之恩,便轻易消弭呢?”
徐光启叹道:“山东土客相争,老夫岂会不知。正因如此,打起来必定血流成河,是以元化才想试一试招安。”
“就怕孙巡抚试着试着,就把自己栽进去了。方才阁老说,登州乃坚城,可若守将不忠,再坚固的城池,终究是无用。”
徐光启有些迷惑:“这又是从何谈起?”
陈子履再次陷入犹豫,要不要说得更明白一些。
因为往下要说的事,可能会触碰西法派的逆鳞——如果孙元化、徐光启也有份参与,那直白地说出来,无异于自树强敌。
现下,西法派在朝堂上,是有一席之地的。若不顾一切使绊子,区区员外郎,未必遭得住。
犹豫再三,陈子履还是决定搏一搏,就赌徐光启不是卑鄙小人。
“只要叛军打到登州城下,抚标营参将耿仲明,还有他手下的一营东江兵,一定会反。里应外合之下,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徐光启一下急了:“子履有何凭据?”
“卑职收到消息,耿仲明伙同抚标中军王廷臣,委官王舜臣、李梅等人,先犯走私通敌之罪,后犯教唆皮岛兵勇叛乱。耿仲明不想事情败露,只能尽快造反……”
陈子履参照AI提供的史料,抽丝剥茧,细细说了起来。
原来早在去年四月,皮岛官兵巡查海防时,便查获两艘走私船,搜出大批绣有蟒纹的黄色绸缎,还有用于制弓的胡丝等违禁。
不用说,都是走私给鞑子的东西。
据东江总兵黄龙审讯,这两船违禁货物,系登州委官王舜臣、李梅所发。
王舜臣是王廷臣的兄长,李梅则是耿仲明的心腹,其中利害牵扯,可想而知。
还有,就在陈子履路过临清的前一阵,皮岛都司耿仲裕,竟以索要军饷为名,率部围困东江总兵署。
夺走敕书印信,劫走查扣的黄蟒绸缎和胡丝,并洗劫兵器、文书、书籍、衣物等。还挟持黄龙至演武场,幸赖东江众将赶到,才未能行凶。
随后,耿仲裕驾走私船逃离皮岛,再无踪迹。想来,不是运给鞑子,就是秘密回到了登州。
“王廷臣就不说了,已经到了山海关,耿仲明却还在登州。徐阁老明鉴,耿仲明犯下如此大罪,还会老老实实守城吗?他一定会倒戈的。”
陈子履细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徐光启,希望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端倪。
耿仲明向后金走私违禁,确切无疑。
倘若眼前人是那个走私团伙的幕后老板,听到这番话,应该会略带惊慌,或者目露凶光。
还好,徐光启脸上没有凶狠,只有震惊和愤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徐光启一拍大案,猛然站起身,在案后来回疾走。
“元化保举他们升官,费尽心思给他们筹饷,他们怎可如此反噬……子履,这些消息,你从何得来?”
“临清市井中,早就悄悄传开了。卑职暗暗查访,是海商传过来的,似乎确有其事。”
“你敢不敢指天发誓,没有哄骗老夫?”
“卑职没有证据,是以不敢上书弹劾,徐阁老若不问起,卑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