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比雷鸣更震耳欲聋的宣告。
子时前十二刻,这片天地间的一切,无论是风声、虫鸣,还是远处战场上的厮杀呐喊,都在这一个刹那被彻底抹除。
乱葬岗中,数千上万株常年盛开的安魂花,仿佛听到了无声的号令,花瓣瞬间收拢闭合,拒绝再为亡魂吐露半点芬芳。
紧接着,一座座孤坟的黑土之上,竟浮现出蛛网般细密的金色纹路,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尊贵之物即将破土而出。
宗门主峰,测时阁。
那台据传从开宗立派之初便已锈死的青铜机关,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毫无征兆地缓缓运转起来。
悬于其上的失序钟,那口从未被敲响过的古钟,自行摇摆,发出了沉闷而悠远的“咚、咚、咚”三响。
钟声三响,非为报时,实为送葬!
送的,却不知是旧时代的葬,还是新纪元的葬!
与此同时,那盏早已破碎的忘忧灯残骸,被一股无形之力从废墟中托起,冉冉升空,悬于青云峰之巅。
灯座底部的穿孔处,不再是空洞,而是开始滴淌出宛如星火般的璀璨液体,每一滴都蕴含着令人心悸的能量。
废弃殿宇外,一直盘膝而坐的烬影婆猛然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脚下的土地,声音沙哑而颤抖:“听……山在喘气。”
她的话音未落,整座巍峨的青云峰,竟真的开始有节奏地轻微起伏。
一次,又一次。
那频率,那韵律,如同史前巨兽沉睡时的心跳,缓慢而充满力量。
更令人惊骇的是,这山峦的脉动,竟与殿内那具“尸体”——林闲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完全同步!
地脉裂缝之前,守空椁面无表情,怀中抱着一口漆黑的空棺。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古朴的陶罐放入棺中,那陶罐里,曾装着林闲被偷走的十年光阴。
他低头,对着空棺低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你装过他的时间,现在,去装他的命。”
话音落,他抱着空棺,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
就在他身体坠落的瞬间,那口空棺骤然爆发出万丈金光,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金色流星,无视一切阻碍,径直贯入了地心最深处的火柱之中。
轰——!
刹那间,沉寂了千年的火符龙脉,被彻底点燃!
金红色的火焰不再是单纯的岩浆,而是化作了拥有意志的符文之火,顺着纵横交错的岩层脉络,疯狂蔓延至青云宗的每一个角落。
祠堂、藏经阁、伙房、甚至是茅厕……每一寸曾被林闲的脚步踏足过的土地,无论是青石板还是泥土地,都齐齐浮现出一个淡淡的、散发着微光的守夜人印记!
那是他十年如一日,用脚步丈量出的孤独版图!
一道冰冷的提示音在林闲的识海中浮现:
【检测到地脉共鸣达成,“信火影冢寂时”三系贯通——“刹那永恒”可启。】
另一边,绝望僧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身后,是三百名放下屠刀、手持扫帚的持帚弟子。
他们以自己的身体为链,从林闲那间破败的小屋开始,手对手,心传心,将那最后一片扫帚的残柄,如传递圣物般,一路送往主峰。
当那沾满林闲十年汗水与尘埃的残柄抵达主峰大殿外的瞬间,三百弟子仿佛接到了统一的指令,同时双膝跪地,将自己温热的手掌,狠狠地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以我残躯,燃烬归火!”
三百人齐声怒吼,声音中带着决绝与狂热!
灰金色的火焰从他们掌心涌出,那是他们对林闲最纯粹的信念之火,顺着地脉回流,汇聚成一条浩荡的光之大河,最终咆哮着,尽数注入了林闲那早已冰冷的心口!
无数归烬蝶凭空而生,它们环绕着林闲的身体狂舞,六足在虚空中不断踏动,仿佛在编织着什么。
很快,一幅巨大而清晰的虚影在青云峰上空成型——
那是一个瘦削的杂役身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晨曦与黄昏中,默默地扫着地。
他的动作单调、重复,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这幅画面,在空中循环往复,永不停歇,向整个世界宣告着一个被忽视了十年的存在!
遥远的万魔窟前线,正在法坛上作法的九幽役灵官突然心口一窒,喷出一口黑血。
他身下的白骨法坛,竟毫无征兆地龟裂开来!
“何方宵小,敢扰乱本座心神!”
他勃然大怒,双手结印,就要施展最恶毒的“魂魇咒”,将这股不祥的预感强行镇压。
然而,咒语念出,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因为,就在这一刻,所有魔修,无论修为高低,耳边都响起了一个整齐划一、挥之不去的声音。
哒、哒、哒……
那声音,像是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摩擦声。
又像是冰冷的馒头掉进破碗里的闷响。
咯吱、咯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