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本身溢出的汤汁会使整盘菜像勾过芡一样浓稠。这样的蘑菇性凉,虽然好吃但不能多吃,吃多了会拉肚子。
现在已经二十多岁的赵悬还清晰地记得那蘑菇的模样,在这阴雨连绵的日子里,不适合捡柴,不适合种地,唯独适合采蘑菇。
——自从路安那次生病,她迫不得已独自出来干活之后,独自出行就变得愈加自然起来。
大疾病之时,她父母双亡,一蹶不振的她一直由路安照顾着,他们颠沛流离很久,然后住进了终年散发着恶臭味的营地,乃至路安由她任性地离开营地,再次出来流浪……这几年间她好似行尸走肉一样,从未想过明日要怎样过。
她满心满脑子都想着自己哪日会和父母那样染病死去。
而在这个春天里,在这个早就被人抛弃的村子里,她似乎越来越多地思考着明日要吃什么、要做什么。甚至她会思考到来年:茶叶需要多采些这样可以喝一年,笋干需要多晒些以供冬天煮汤喝,连稻子都要多种些,以防来年天灾歉收。
她开始回忆起自己童年在乡村的一切细微场景。
菇多采些,烘干了也可以留着以后吃。南方山岭中的冬天虽然不像北方那样严寒,但可以吃的东西依旧不多,在冬天生长的蔬菜不多,水果肯定也没有,因此在春夏季节多多准备一些干货是很有必要的。
在去太平镇前,她和路安已经去过了稻田边上的那片毛竹林,将笋子都砍了回来。笋装了满满一车,去掉笋衣后可以留下三四成,只不过这几天没有太阳,不能晒笋干,现在便一直放在厅子的一角。
鲜笋只要不剥去笋衣不砍去根,可以在阴凉的地方放一段日子的。
赵悬打算多采一些菇回来,量大的话和那些笋一起用炭烘成干。
村子周边除去田地就都是林子,杂木林、杉树林、竹林皆有。他们的房子位于村子上方边缘,一条溪水蜿蜒而过,上段是水车与洗衣台,下段被住在这里的农人分流,引渠流进水田中,因为从家到田里不到几分钟的路程,赵悬的庄稼就都种在了这里,而村下头便是晒谷场与井水,再过去也有稀稀拉拉的几亩水田,连着几汪水塘,只是路途相比较于上村头的田更远,因此她与路安便没有去打理那里,如今那边的春草已经长到了半人高,水塘中也布满了水葫芦。
水塘是野鸭的天堂,她常常看见有野鸭在池塘里嬉戏,水葫芦和水田里的螺蛳泥鳅都备受野鸭的喜爱,只是这种禽类的警惕性太高,赵悬从来没有想过要捉它们。
除了这些,相比较于村上头连成片的田,村下头的山林眼见得会密集一些,村上头的山林需要跨过冗长一片田才能到达,下头的山林却只要路过几条池塘小道。
赵悬一头埋进了无路的山野之中。
小雨落不进林子里,她摘了斗笠架在后背的篓子上,手里拿着柴刀,遇见挡道地杂草就砍倒,她走得很慢,因为杳无人迹的山岭上落满了厚厚枝叶,每踩下去一脚都要先探探虚实,谨防一脚踩进了枯枝掩盖下的水坑里。
抬头是密不透风的繁茂枝叶,低头是不见土地的厚实枯枝。
她的肩头被枝丫擦过,叶片承载的雨水便打湿了她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