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定制的寿衣,提醒着她被冻结的时光和那个已然陌生的、被称作“富婆”的躯壳。
她走到内嵌的保险柜前。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缩。密码输入,轻微的机械声后,柜门弹开。厚厚一摞文件、产权证书上,那颗“希望之心”蓝钻,在丝绒衬垫上幽幽地泛着冷光。它原封不动,价值连城,光芒却刺得她眼睛生疼。它像一个冰冷的嘲讽——她最值钱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地被保管着,唯独她这个人,她的心,她的灵魂,被彻底地打碎、掏空、遗弃了两年。
钱。珠宝。房子。这些构成她“富足”外壳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尖叫着:“看!你拥有的什么都没少!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这精确到令人窒息的保存,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慰,反而抽干了她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她像个闯入者,闯入了为“过去的左青依”精心布置的、巨大而奢华的坟墓。
所有的繁华,都在冷酷地强调着她漫长的缺席,像一个无声的耳光,响亮地扇在她空洞的脸上。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庭院。但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只看向玻璃本身。玻璃上,清晰地映着她现在的样子:苍白,眼窝深陷,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如今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只有一片茫然的死寂。长发干枯,随意地挽着。身上那件旧款香奈儿套装,空荡荡地挂着,像一个不合身的布袋。她抬起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镜中的影子也抬起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电流般的寒意猛地窜遍全身。
不是玻璃的冰冷。是另一种触感,清晰得如同烙印——粗糙的棉布,带着消毒水那特有的、挥之不去的甜腥气。是病号服的触感!那七百多个日夜如影随形的囚服!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幻觉?不,那触感太真实了!是这房子太干净了?还是她的皮肤,她的神经,她的记忆,早已被那白色的牢房彻底浸透、腌渍入味?即使回到了这金丝笼,那股消毒水的死亡气息,那粗粝布料的摩擦感,依然如附骨之疽,从她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污染着这虚假的“洁净”与“奢华”。
她逃也似地离开落地窗,跌坐在那张蒙着白布的沙发上。布料下的弹簧发出轻微呻吟,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将她淹没。不是身体的累,是灵魂被抽干后的虚无。
相思病?她咀嚼着这个词,舌尖泛起苦涩。那蚀骨的思念,在日复一日的药物、电疗、隔离和彻底的绝望中,早已被磨砺得面目全非。它不再是甜蜜的煎熬,而是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毒,一种对自身存在的彻底怀疑。她思念的那个人,他的脸,他的声音,甚至他是否真实存在过……都在那七百多天的混沌里变得模糊、扭曲,最终像水中倒影,一触即碎。
寂静无声地压迫下来,沉重得如同实体。没有鸟鸣,没有风声,甚至没有电器运转的噪音——它们都被精密的系统消解了。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得令人发疯的空间里回荡,像一个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她蜷缩在冰冷的白布沙发里,抱紧双臂。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穿透昂贵的衣料,直抵骨髓。这房子,这她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无菌的冰窖,完美地保存着一切物质,却唯独冻结了所有关于“活着”的气息。
她闭上眼。黑暗中,没有安宁。只有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只有病号服粗粝的触感,如影随形。只有……一片空茫的、被彻底洗刷过的、名为“左青依”的废墟。她回来了。但那个能填满这巨大空虚的“她”,似乎永远留在了那堵高墙之内,或者,更可能的是,从未真正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