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棣于万里之外的印度洋,为大明掀开世界残酷真相一角的时候。
遥远的大明南方,岭南。
新设立的南海总督府,临时驻地内,靖海侯吴祯,这位在水战中叱咤风云的老将,此刻却被案牍上的一份份报告,折磨得焦头烂额。
岭南的暑气,像是无形的蒸笼,湿热的空气黏在皮肤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侯爷!工程兵团那边,又有三百人病倒了!上吐下泻,浑身发热,军医说是中了瘴气!”一名副将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声音里满是急切。
吴祯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
“瘴气!瘴气!又是瘴气!”他烦躁地来回踱步,“殿下赐下的《防疫手册》,难道他们都没看吗?让将士们喝开水,挂蚊帐,这些都做不到吗?!”
副将苦着脸:“侯爷,都照做了。可这边的蚊虫邪性的很,防不胜防啊!而且当地的百姓,生喝溪水,露天而睡,也没见几个有事的。咱们这些北方来的,水土不服,实在是……”
吴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正是郑濂当初所言的“天时之困”。他本以为靠着殿下的奇方和严格的军纪可以克服,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非战斗减员,已经快要超过一成了。
这还不是最让他头疼的。
另一名负责后勤的官员也走了进来,脸色同样难看。
“侯爷,从赣州运来的那批水泥,在翻越五岭的时候,车队遇到了山洪,损失了近三成。下一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我们本地开窑烧制的水泥,质量总是不达标,那些本地的工匠,一个个都跟咱们打马虎眼!”
“还有,咱们看中的那几处采石场,都在冯家、李家的地盘上。他们嘴上说全力配合朝廷,可每次我们的人一去,不是山路塌方,就是器械损坏,根本没法正常开采!”
“地利之困”!
吴祯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
他看着地图上那个被皇太孙朱雄英亲手圈定的建港地点,那里有最优良的深水港湾,可通往那里的道路,却要穿过无数由本地大族掌控的地盘。
这些人,就是岭南真正的土皇帝。
“侯爷,要不要……让驻军去‘请’他们过来谈谈?”副将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胡闹!”吴祯立刻喝止了他,“殿下临行前再三叮嘱,对本地士绅大族,以拉拢安抚为主,绝不可轻易动用武力,以免激起民变!”
这正是最棘手的“人和之困”。
这些岭南大族,盘踞此地数百年,关系盘根错节。朝廷的圣旨,在这里远不如他们一句话管用。他们表面上对吴祯毕恭毕敬,送礼送钱,殷勤备至,可背地里,却用各种软刀子,不动声色地阻挠着工程的每一步进展。
他们害怕。
害怕这座巨大的军事要塞一旦建成,朝廷的势力将彻底深入岭南,他们走私海贸的暴利生意,他们作威作福的土皇帝生活,都将一去不复返。
所以,他们必须让这个工程失败。
吴祯不是没有想过杀鸡儆猴,可他根本抓不到确凿的把柄。山洪是天灾,器械损坏是意外,工匠磨洋工是因为“手艺不精”。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闯入了蜘蛛网的猛虎,空有一身力气,却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牢牢缠住,动弹不得。
夜深了,暑气稍退。
吴祯独自一人坐在帅帐之中,看着那份宏伟的要塞建造图纸,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戎马一生,面对过最凶悍的水匪,指挥过最庞大的舰队,可从未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这里的敌人,不穿盔甲,不拿兵器。他们用微笑、用恭维、用一场及时的暴雨、用一次“意外”的塌方,就能将朝廷的雄心壮志,消磨于无形。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战争,这是一场政治。而他,只是一个武将。
良久,吴祯长叹一口气。他知道,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他缓缓铺开一张信纸,提起笔,蘸满了墨。
他要将这里的困局,一五一十地,写给远在京城的皇太孙。
“殿下,末将无能……”
写下这几个字,吴祯这位七尺高的汉子,眼眶竟有些发红。
“岭南之局,非刀兵可解。此地人心之诡诈,远胜海上风浪。恳请殿下示下!”
写完最后一句,他将信纸仔细封入火漆之中,唤来最信任的亲兵。
“八百里加急,亲手交到东宫!”
“是!”
亲兵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吴祯走出帐外,望着南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群山,仿佛能看到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嘲笑着他。
他知道,真正能破这个局的人,只有一个。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