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进来！”
朱棣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片刻之后，那名浑身浴血、几乎脱力的信使，被两名亲兵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那卷用火漆死死封住的明黄色卷轴，高高举过头顶！
朱棣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亲自接过了卷轴。
入手，微沉。卷轴上的火漆印，是东宫独有的苍龙之印，完好无损。
“下去，好生安顿。”朱棣对着亲兵挥了挥手。
“喏！”
亲兵立刻将那名已经昏厥过去的信使抬了下去。整个后堂，瞬间只剩下了朱棣一人。
他站在原地，手握卷轴，却没有立刻打开。
他那双经历过尸山血海的虎目之中，闪过一丝锐利的思索。
仗，已经打完了。卫所叛军在他的舰队面前土崩瓦解，四大家族的联盟在无声的围困下也已内讧崩溃。
按他戎马半生的经验，接下来，就是最简单的部分——抓人、审问、砍头。
他本以为，这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令，无非就是一道“格杀勿论”的最终裁决。
可他那神仙侄儿的心思，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朱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揣测，用手指轻轻挑开了那层坚硬的火漆。
随着“刺啦”一声轻响，明黄色的卷轴，缓缓展开。
朱棣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卷轴之上。
然而，只看了一眼！
他整个人，便猛地愣住了！
那双刚毅的虎目，瞬间瞪得滚圆！
不对！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卷轴之上，没有他预想中任何关于“抄家灭族”的字眼，甚至连顾天养的名字都未被提及。
卷轴被清晰地分为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标题触目惊心——《江南士绅罪证公审章程》！
将从各家内讧之人中，选取“污点证人”，当着全城百姓之面，互相揭发罪行！要让江南百姓亲眼看看，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乡贤”，背地里是何等肮脏！
朱棣的呼吸猛地一滞！
公审？让狗咬狗，还要搬到台面上让万民围观？！好狠的诛心之计！
他强压着心中的震动，目光移向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是一份名单，但并非罪犯名单，而是《外地关键证人及证物清单》！
“扬州盐商张德胜，其祖传盐井于洪武八年被顾家强占，全家被驱离，此人现隐于扬州城北破庙，立刻密捕，带回苏州作证！”
“杭州知府小妾之兄刘三，洪武十一年收受王家贿银，助其侵吞丝绸商田产，后被王家灭口，其账本藏于杭州西湖底一处沉船之内，立刻派人打捞！”
“京城，户部主事李文博，曾是钱德海（已被捕的户部侍郎）心腹，知晓其与江南士绅勾结、泄露国家税改政策始末，此人贪生怕死，可为突破口！”
……
朱棣的眼睛越看越大，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之前在城内抓捕地痞、米商，那只是剪除羽翼的第一步！而现在，他这个侄儿的刀，已经跨越了州府，伸向了更远的地方，甚至捅回了京城！
他要的不是口供，而是铁证！他要将这张网上的每一个节点，都暴露在阳光之下，让其无所遁形！
这已经不是审案了，这是在做一场惊天动地的政治清算！
朱棣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有些发凉，他颤抖着手，看向了最后一部分。
第三部分，标题让他彻底失语——《逆产处置及江南复兴计划》！
上面清晰地写着：查抄所有逆产后，不入国库！当场宣布，成立“江南振兴钱庄”，以此逆产为本金。
其一，全额补偿所有在“粮价风波”及历年被其欺压的百姓商户；其二，向江南所有被士绅打压的良善商人，提供低息贷款，扶持工商；其三，修缮苏州水利，以工代赈！
最后，是朱雄英那力透纸背的亲笔批注，字迹冰冷，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四叔，杀人，诛心，更要刨其根，断其脉！我要让江南百姓知晓，谁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我要用这群蛀虫的血肉，为我大明浇筑出一个全新的江南！”
轰！！！
当看清这最后一行字的瞬间！
朱棣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手中的卷轴“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巨震！
他终于懂了！他彻底懂了！
杀人，只是最低级的手段！
诛心，让其身败名裂，也只是第二层！
他这个侄儿，想的是第三层，是第四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