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早已成了最廉价的东西。
永安元年(公元258年)冬,孙亮被迁往会稽(今绍兴)。
离开建业那天,他穿着素色的布袍,登上囚车时回头望了一眼朱雀门——那里曾是他接受朝拜的地方,如今却挂着新帝孙休(孙权第六子)的年号旗。
绕帐兵的少年们被拆散流放,唯有两个最年幼的偷偷塞给他一块刻着“明”字的木牌,那是他们操练时用的令牌。
孙亮将木牌藏在袖中,指甲深深抠进木纹里。
会稽的住处原是县丞的旧宅,院墙斑驳,只有两个老卒看守。
孙亮刚到的第一个月,会稽百姓听闻昔日的少年天子被贬至此,纷纷带着酒食来看望,却被守卒拦在门外。
有个曾受孙亮赈济的淮南老汉,跪在墙外哭了三天,直到孙亮在院内喊道:“老人家回去吧,朕已不是天子,莫要因朕获罪。”
他在会稽的日子,每日读书、写字,偶尔会登上府后的小山眺望建业方向。
一次,他见田埂上有孩童在玩“打仗”的游戏,便走过去指点:“你们这样列阵,侧翼会被攻破。”
孩童们认出他是被贬的皇帝,起初害怕,后来见他平易近人,便常来听他讲兵法。
“等我长大了,就去建业帮陛下夺回皇位。”一个名叫阿福的放牛娃认真地说。
孙亮笑着摸他的头:“好好种田读书,比打仗强。”
可转身回到屋内,却对着铜镜抚摸自己的脸颊——他才十六岁,鬓角竟已生出几根白发。
永安二年(公元259年)春,全公主被孙休流放豫章,临行前托人给孙亮送来一封密信,说孙綝已被孙休与张布、丁奉联手诛杀,劝他隐忍待时。
孙亮读完信,将信纸烧在香炉里,灰烬随着烟飘出窗外,像极了他破灭的希望。
他知道,孙休虽是兄长,却绝不会容他这个“废帝”存在。
果然,次年秋,会稽郡突然传出流言:“孙亮将乘舟入建业,复位登基。”
紧接着,孙亮的宫人举报,说他“使巫祝祷祠,有恶言”。
这些罪名,与当年孙和被废时如出一辙。
孙休的诏书很快送到会稽:“前会稽王孙亮,昏虐无道,心怀怨望,着贬为候官侯,即日迁往交州。”
候官(今福州)地处偏远,瘴气弥漫,这哪里是迁徙,分明是赐死。
押送孙亮的船队出发时,会稽百姓自发聚集在江边,有人捧着刚收获的稻子,有人提着陶罐装的米酒,却被兵卒用刀棍驱散。
孙亮站在船头,对着百姓深深一揖:“亮无能,连累江东父老。”
人群中爆发出哭声,阿福挣脱母亲的手,追着船跑了很远,直到被浪涛吞没了身影。
行至浙江口(钱塘江入海口),孙亮忽然病倒。
随行的医官是孙休派来的,只开些无关痛痒的草药。
夜里,孙亮躺在船舱里,听着浪涛拍船的声音,想起十岁登基那日,父皇的灵柩停在太极殿,他曾对天起誓要守住江东。
如今想来,那誓言竟像个笑话。
他从枕下摸出那块刻着“明”字的木牌,借着月光反复摩挲。
当年绕帐兵操练时,他曾说:“朕与你们,当如这木牌,宁折不弯。”可到头来,最先折断的却是自己。
“水……”他渴得厉害,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守卒都在舱外饮酒,谈论着到了交州如何领赏。
孙亮挣扎着爬起来,想倒杯冷水,却失足撞翻了案几。
案上的铜镜摔在地上,裂成了数片,每一片里都映出他苍白绝望的脸。
天亮时,兵卒发现孙亮已没了气息,嘴角还残留着苦杏仁的味道——他不知何时藏了一包毒药,那是他早为自己准备的结局。
消息传回建业,孙休表面“哀悼”,却下令将所有护送的兵卒处死,理由是“未能尽职”。
只有那个曾被孙亮识破的宦官,偷偷将孙亮的遗物——那块木牌和半枚玉佩,埋在了建业城外的梧桐树下。
太康元年(公元280年),西晋灭吴。
原吴国少府卿戴显在整理宫廷档案时,发现了一卷孙亮亲批的赈灾文书,字迹虽稚嫩,却字字关切民生。
他想起当年在会稽听闻的故事,心中不忍,上书晋武帝:“孙亮虽为废帝,然在位时仁民爱物,请归其遗骨于建业。”
晋武帝准奏。
当孙亮的遗骨被迎回建业时,距他去世已二十年。
戴显亲自为他选址安葬,就在孙权的蒋陵不远处。
下葬那日,有个白发苍苍的老汉跪在墓前,捧着一碗米饭哭祭——那是阿福,他后来辗转来到建业,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墓前的石碑没有刻帝号,只写着“吴故会稽王子明之墓”。
风吹过蒋陵的松柏,仿佛还能听见那个少年帝王的呐喊:“朕是先帝嫡子,谁敢不服从?”
可历史终究沉默,只留下残阳如血,映照着江东的万里河山,再无人记得,曾有位明眸少年,试图以稚嫩的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