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下去。
孙权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梅花的清香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的躁火竟灭了大半。
他对张昭道:“长史的意思,我记下了。天冷,先回去歇息吧。”
张昭走后,孙权看着周彻收拾茶具,忽然问:“你不怕我迁怒于你?”
“主公是明君,”她低头擦着茶渍,声音柔和却坚定,“明君不会迁怒,只会权衡。张长史忧心江东,主公忧心天下,本是一体。”
孙权笑了,伸手拂去她肩头落的一片雪花:“还是你懂我。”
那时周彻已嫁入吴宫五年,为孙权生下了长子孙登。
她渐渐明白,这座宫殿里的风雨,从来都比外面更烈。
有一次,她去给吴夫人(孙权之母)请安,听见侧殿里有人说话。
是江东士族顾家的夫人,正对着吴夫人的侍女抱怨:“那周氏仗着兄长是周瑜,在宫里横行,听说连主公都要让她三分。”
另一个声音接道:“可不是?前日我送去的锦缎,她竟说颜色俗,定是瞧不上咱们江东的手艺。”
周彻捏着暖炉的手紧了紧,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春桃气得发抖:“夫人,她们怎能这样污蔑您?那锦缎明明是织坏了的,您才让我换一匹好的送去!”
周彻却平静地坐下,拿起未绣完的襁褓——那是给孙登做的,上面绣着只胖乎乎的老虎。
“她们不是恨我,是恨兄长手握兵权,恨周氏不是江东士族。”她一针一线地绣着,“若我动气,反倒落了她们的圈套。”
她从不参与朝堂争论,却总在孙权烦躁时,弹一曲他爱听的《平沙落雁》。
有次孙权与鲁肃议事到深夜,回来时满是酒气,坐在琴台前一言不发。
周彻没问什么,只静静调弦,指尖划过琴弦,琴音像月光下的流水,慢慢漫过他紧绷的眉。
弹到一半,孙权忽然握住她的手:“公瑾在赤壁烧船时,你是不是也这样担心?”
她点头:“夜里总睡不着,听着窗外的风,都像战船的号角。”
“以后不会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会护着你们,护着江东。”
她也从不让娘家人仗势欺人。
兄长周瑜每次来宫,她只留他在后园吃碗家乡的荠菜羹。
有次周瑜的部将周泰想托她给儿子谋个官职,她婉拒了:“军中选才,当凭战功。若我徇私,便是打兄长和主公的脸。”
周泰后来在濡须口立了大功,孙权亲自为他斟酒,周彻听了,特意让人送去两匹锦缎,说“这是将军应得的”。
她教孙登读《论语》,也教他辨认田间的五谷。
有次带孙登去城外的农庄,看着农人插秧,她对儿子说:“记住,这天下的百姓,不是只靠经书活着的。他们要吃饭,要穿衣,主公治理江东,说到底是要让他们能安稳种地。”
孙登似懂非懂地点头,伸手去摸田埂上的野草,像极了当年在庐江喂鱼的她。
建安十五年,周瑜病逝于巴丘的消息传到建业时,周彻正在给孙登缝制冬衣。
针线从指尖滑落,扎在掌心,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孙权走进来,见她对着兄长送来的琴谱落泪,琴谱上还留着周瑜的批注——“彻儿初学此曲,指尖易滑,当缓之”。
他默默递过一方帕子:“我让子敬(鲁肃)去料理后事了,你放心。”
她抬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兄长总说,要助主公一统天下……他还说,等天下太平了,要陪我回庐江看锦鲤……”
“会的。”孙权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因常年刺绣弹琴,指腹带着薄茧,“我会带着他的志向,一直走下去。”
那一夜,吴宫的琴台第一次空着。
周彻没有弹琴,只是坐在窗前,听了整夜的风声。
风穿过宫墙的角楼,呜呜地响,像极了兄长当年在庐江吹的笛音。
黄武元年,孙权在武昌称帝,定国号为吴。
册封皇后的那天,百官都以为会是育有太子的周彻,可孙权却下旨,立了徐夫人为后。
消息传来时,周彻正在给孙登整理冠帽。
孙登已经十二岁了,穿着储君的朝服,眉眼像极了孙权,却有她的温和。
春桃气得摔了妆奁,金簪玉钗撒了一地:“夫人!主公怎能如此?您陪了他二十年,太子又是您亲生的!那徐夫人不过是仗着兄长是江东老臣,凭什么压您一头?”
周彻按住她的手,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徐夫人的兄长徐琨是跟着孙坚公打天下的老臣,江东士族多依附徐家。主公初登帝位,需要他们的支持。”
她拿起一支玉簪,轻轻插在孙登的发间,“登儿,记住,做君王的,心里装的不能只有私情。”
孙登看着母亲,忽然跪下:“儿臣去求父皇!”
“不可。”周彻扶起他,指尖抚过他的脸颊,“你若去了,反倒让你父皇为难。咱们是他的家人,该为他分忧,不是添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