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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是一个细节:某天清晨,他发现府中的厨子换了新人,那人身形魁梧,腰间却系着一条绣有“司马”家徽的汗巾。
刹那间,父亲被杀时的鲜血、曹爽被诛时的惨叫,在脑海中交织成一片猩红。
他连夜召集亲卫,带上仅有的三百死士,趁夜打开城门,一头扎进了茫茫秦岭——这一年,他六十一岁,人生第一次,背离了家族效忠三代的曹魏。
从长安到蜀汉的汉中,直线距离不过四百余里,却横亘着秦岭、大巴山两道天险。
夏侯霸选择了最艰险的阴平小道——这条被称为“死亡之路”的古道,当年曹操征张鲁时,曾有三分之一的士卒葬身于此。
深冬的秦岭,积雪没过马腹,三百人很快便迷失了方向。
更可怕的是,出发第三日,他们遭遇了暴风雪,二十匹战马被冻死,粮草彻底断绝。
“将军,不如杀马充饥吧。”亲卫统领王忠跪在雪地里,睫毛上结着冰碴。
夏侯霸望着那匹伴随自己十年的战马“追风”,它正低头啃食着冻硬的枯草,蹄铁上还沾着当年定军山的泥土。
他闭眼挥了挥手,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战马的悲鸣——那声音,像极了父亲临终前的呐喊。
断粮第七日,队伍只剩不足百人,许多人开始出现幻觉。
夏侯霸的脚早已冻烂,脓血渗进草鞋,每走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
当他们爬到摩天岭时,前方突然出现一道深达数十丈的断崖,一名士兵绝望地跪地大哭:“难道天要亡我等?”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清脆的铜铃声——是蜀汉的巡逻队!
原来,姜维早已得知夏侯霸逃亡的消息,派牙将张嶷率千人沿阴平道搜寻。
当浑身裹着兽皮的夏侯霸被抬进蜀军营帐时,张嶷望着他脚掌上露出的白骨,不禁感慨:“当年夏侯渊虎步关右,不想其子竟以如此惨烈之姿入蜀。”
延熙十二年(249年)三月,成都皇宫的太极殿内,蜀汉后主刘禅亲自接见了这位特殊的降将。
令夏侯霸意外的是,刘禅并未以“仇敌之子”相待,反而拉着他的手,指着自己的太子刘璿说:“此夏侯之甥也。”
原来,夏侯霸的堂妹夏侯氏,早在建安五年(200年)便被张飞掳为妻室,而张飞之女正是刘禅的皇后——绕了一个大圈,夏侯霸竟成了蜀汉的“国舅”。
那一刻,夏侯霸望着殿外盛开的芙蓉花,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乱世之中,血缘有时比仇恨更坚韧。”
刘禅对夏侯霸的礼遇,远超常人想象:甫一归降,便拜为车骑将军,赐爵列侯,还将成都城西的一处宅院赐给他,院中有一眼清泉,被命名为“思汉井”——不知这“汉”,是指蜀汉,还是他心中那个逐渐模糊的“曹魏”?
最初的日子,夏侯霸过得并不安稳。蜀汉朝堂上,有人猜忌他“诈降”,有人讥讽他“背主求荣”,就连曾经的死对头姜维,也在第一次会面时,毫不掩饰地问:“公今弃魏投蜀,可知陇西父老如何骂你?”
夏侯霸盯着姜维腰间的佩剑,忽然笑了:“当年你父亲姜冏为曹魏战死疆场,你却为蜀汉效力,又该如何自处?”
这句话,让姜维瞬间沉默——两个背负着家族血债的人,在异国他乡,竟找到了某种微妙的共情。
真正让夏侯霸融入蜀汉的,是延熙十八年(255年)的洮西之战。
这一年,曹魏发生内乱,司马师病逝,姜维趁机率大军北伐。
夏侯霸主动请命担任前锋,他太熟悉雍凉的地形了——哪里有埋伏,哪里适合伏击,甚至连曹魏军队的作息规律,都刻在他的脑子里。
当大军行至洮水河畔,他敏锐地发现,曹魏雍州刺史王经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将主力屯驻在平坦的洮西平原,却忽视了背后的董亭山。
“当年我父亲在定军山,就是因分兵守险而遭突袭。”
夏侯霸指着地图对姜维说,“今日,我要让王经重蹈覆辙。”
他亲率五千轻骑,连夜绕到董亭山,借着月光砍断山上的树木,堆成鹿砦。
次日清晨,当王经率军来攻时,只见满山都是“夏侯”旗号,喊杀声中,滚木礌石如暴雨般落下——这一仗,蜀军斩杀魏军数万人,洮水为之断流,是蜀汉自诸葛亮北伐以来最辉煌的胜利。
当捷报传到成都,刘禅特意派人送来御酒,酒坛上刻着八个字:“国舅破敌,雪恨有期。”
那一刻,夏侯霸望着手中的酒盏,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为报父仇的复仇者,而是真正成为了蜀汉的“车骑将军”。
他开始主动研究蜀军的战术,将曹魏的屯田制改良后推荐给姜维,甚至在闲暇时,教刘禅的儿子们练习北方的骑射——那个曾经视蜀汉为仇敌的人,终究在岁月的冲刷下,与这片土地产生了难以割舍的联结。
景耀五年(262年),夏侯霸已是七十四岁的老人。
这一年,姜维第九次北伐失败,蜀汉国力日衰,朝堂上“降魏”之声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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