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的春天，似乎总比别处来得更晚，去得更急。殿内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一种生命逐渐流逝的腐朽气息。
昔日那个明艳张扬、仗着家世与子嗣骄横跋扈的佟佳贵妃，如今已是形销骨立，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冷的床榻上。
自被降为妃位，迁居这偏僻冷清的景阳宫，又接连遭受家族失势、皇贵妃册封这一连串打击，佟妃的心气便彻底垮了。郁结于心，加上本就有的咳疾，病情急转直下，太医已是束手无策，只回禀皇上“油尽灯枯，恐就在这几日了”。
玄烨听闻，沉默良久。终究是表妹，又生育了四阿哥，他最终还是决定去看她最后一眼。
踏入景阳宫内室，那衰败的景象让玄烨微微蹙眉。佟妃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听到脚步声，她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看清是玄烨时，那眼中竟奇异地亮起一点微弱的光，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皇……皇上……您……您终于……来看臣妾了……”
玄烨走到床前，看着这个曾经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落到如此境地，心中亦是复杂。他淡淡道：“你好生养着，太医会尽力。”
“尽力？”佟妃惨然一笑，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熬不过……熬不过去了……”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喘不过气，宫女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
好半晌，她才缓过来，目光涣散地望着帐顶，喃喃道：“臣妾……这一生……争强好胜……算计了半辈子……到头来……一场空……一场空啊……”她的眼泪顺着深陷的眼角滑落，混浊而滚烫。
她忽然转过头，目光祈求地看向玄烨，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皇上……臣妾……罪孽深重……不敢……不敢求您原谅……只求……只求您一件事……”
玄烨看着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佟妃喘着气，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一丝属于母亲的恳切：“胤禛……四阿哥……他是个好孩子……性子闷……不会讨好人……但他……心地是好的……臣妾做的那些事……他都不知道……求您……求您看在他是您骨血的份上……日后……多多看顾他几分……”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宫殿的阻碍，望向了坤栩宫的方向，声音愈发微弱，却带着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释然：“皇贵妃……她……她是个有福的……臣妾……斗不过她……也……也不想斗了……只求她……若能……若能看在这份上……对胤禛……稍加……稍加拂照……臣妾……在九泉之下……也……也感激不尽……”
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她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机，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玄烨站在床前，看着她最终咽下最后一口气，那双曾经盛满野心与嫉妒的眼睛，最终只余一片死寂的空洞。他沉默地站了许久，才沉声吩咐：“按妃位礼制，好生料理后事吧。”
佟妃薨逝的消息传到坤栩宫时，舒云正由宫女扶着在庭院中慢慢散步。听闻此讯，她脚步微顿，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视她如蝼蚁、屡次打压她与岳兴阿的佟佳贵妃，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病逝于冷宫之中。红颜枯骨，权势烟云，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她想起佟妃临终前托付四阿哥的遗言。那个沉默寡言、却曾在胤禵受欺辱时出手维护的少年。舒云并非睚眦必报之人，更何况是对一个孩子。
晚间歇息时，舒云靠在玄烨怀中，轻声道：“佟妃……去了。”
“嗯。”玄烨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临终前，提起的四阿哥……”舒云斟酌着语句，“那孩子，性子是沉静了些，但品行不坏。臣妾想着，日后在宫中，若能关照之处，便关照一二。毕竟……他是皇上的儿子，也是胤禵的兄长。”
玄烨低头看她，见她眼中一片澄澈坦然，并无丝毫虚伪作态，心中慰帖。他揽紧了她，叹道：“你能如此想，朕心甚慰。胤禛那孩子，确实与他额娘不同。朕会看顾他。你是皇贵妃，后宫诸皇子，亦是你之子，由你拂照，朕也放心。”
他没有再多言，但舒云知道，他这是默许了她日后对四阿哥的关照。这并非出于对佟妃的怜悯，而是基于对四阿哥本身的考量，以及对舒云心胸与能力的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