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内,烛火将室内映照得温暖明亮。
岳兴阿正挺直着小身板,坐在御案下首的小杌子上,手里捧着一本《声律启蒙》,稚嫩却清晰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玄烨斜倚在铺着明黄软垫的炕上,手中虽拿着一本闲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柔和,静静注视着下方的小人儿。
自南苑归来,他心中那股激荡的柔情与巨大的满足感久久未散。
看着岳兴阿那酷似其母的眉眼,尤其是那双清澈明亮、此刻因专注而显得格外认真的眼睛,他心中便软得一塌糊涂。
这孩子,是他与她之间的纽带,亦是他爱屋及乌,真心疼惜的骨血。
“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岳兴阿念得抑扬顿挫,偶尔遇到不甚明了之处,便会抬起那双酷似舒云的眼眸,带着纯粹的求知欲望向他:“皇上,这‘广寒宫’便是月宫里嫦娥仙子住的地方吗?”
每当这时,玄烨心中便会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耐心为他解答:“不错。传说嫦娥偷食仙丹,飞升月宫,居于广寒之中……”他声音温和,讲述着古老的传说,目光却始终流连在孩子那肖似母亲的脸上。
一种隐秘而强烈的期盼,如同藤蔓般在他心中滋生、缠绕——若有一天,这孩子能不再唤他“皇上”,而是用那清亮的童音,带着全然的亲近与依赖,唤他一声“父王”
这个念头让他胸腔微微发热,一股混合着帝王威严与寻常男子渴望天伦之乐的复杂情绪油然而生。
他想象着那样的场景,舒云在一旁温柔浅笑,岳兴阿承欢膝下……那该是何等圆满的景象。
为了这份期盼中的圆满,有些碍眼的石头,必须更快、更彻底地搬开。
待岳兴阿读完一段,玄烨放下手中的书,将他招至近前,拿起一块御膳房新做的、做成小兔子形状的奶白色点心递给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兴哥儿,今日在宫中可还习惯?有没有人欺负你?”
岳兴阿接过点心,小脸上立刻绽开灿烂的笑容,用力摇头:“回皇上,没有人欺负臣子!四阿哥待臣子很好,师傅们也都很用心教导。梁公公还常给臣子好吃的!”他顿了顿,眼中满是纯粹的孺慕与崇拜,“皇上待臣子最好了!”
这孩子气的真挚话语,像羽毛般轻轻搔过玄烨的心尖。他伸手,揉了揉岳兴阿柔软的顶发,目光深沉:“无人敢欺你便好。记住,在这宫里,有朕护着你,和你额娘。”
他特意加重了“和你额娘”几个字,看着孩子眼中瞬间迸发出的明亮光彩,心中那份决心更加坚定。
必须要尽快扫清一切障碍,让他的月亮,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光明正大地来到他的身边,也让这个孩子,能够名正言顺地唤他一声父王。
又考校了岳兴阿几句学问,赏了他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这才让梁九功亲自送他回阿哥所歇息。
待殿内重归寂静,玄烨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属于帝王的冷厉。
他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落在了那座日渐寥落的佟佳府上。
“梁九功。”
“奴才在。”梁九功送完岳兴阿,刚回来便听到传唤,连忙躬身应道。
“隆科多近日……可还‘安分’?”玄烨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梁九功心领神会,低声道:“回万岁爷,隆科多自接旨后,一直称病闭门不出。不过……据暗卫所查,其门下仍有几个不甘失势的旧部在外活动,似乎还想设法挽回。另外,李四儿那边,因其兄李卫之事,近日颇有些怨怼之言,私下里对赫舍里夫人……多有诅咒。”
玄烨眼中寒光一闪。冥顽不灵!还有那个毒妇,竟还敢口出恶言!
他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语气平静,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传朕口谕给暗卫,隆科多及其党羽贪墨枉法、结党营私、纵奴行凶之证据,不必再等,三日内,给朕梳理清楚,呈报上来。尤其是涉及田庄、人命及与前朝官员往来之实证,务必确凿,一击必中!”
“嗻!”梁九功心头一凛,知道万岁爷这是要下重手,彻底将隆科多打落尘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