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因指尖的念珠在檀木珠上又捻过两圈,目光落在青羽子腰间那只磨得发亮的旧酒葫芦上。
此刻江风正急,吹得酒葫芦上的红绳来回晃动,像极了眼前剪不断理还乱的局面。
“前辈当真要带他们走?”
青羽子刚仰头灌了口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淌到下颌,他满不在乎地用袖管一擦,酒气混着笑意从喉咙里滚出来:“怎么?难道你认为能拦住我?”
“以前辈的修为,贫僧自然拦不住。”
了因缓缓摇头,随即目光越过青羽子,落在了真和苏缨身上。
“只是前辈想撮合他们二人,却忘了他们之间的纠葛远比寻常情事复杂。所以……”
“所以什么?”青羽子冷笑。
“贫僧认为,将了真带回大无相寺才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叫最好的选择?”青羽子语气中满是不屑:“小秃驴,别跟老夫扯那些有的没的。这俩孩子一个舍命护,一个宁死不恩将仇报,心里早装着对方了,你拦着有什么用?”
了因垂眸,声音平静却难掩固执:“贫僧并非要拦,只是……道长该清楚,你总想撮合他们二人,可他们之间的纠葛哪是一句‘相配’就能化解的?了真亲手杀了苏缨门派的人,那是血海深仇;可他又数次救苏缨性命,这恩义也真切。如今危机当头,苏缨尚可压下仇恨,可一旦离开这里,这份仇与恩的纠葛,只会让她更痛苦。”
他抬眼看向青羽子,语气多了几分恳切:“将了真带回寺中,才是对他、对苏缨都好的选择。”
“好个‘都好’!”青羽子冷笑一声,伸手点了点了因的胸口:“你这佛子,眼里只有清规戒律,却没看到人心!了真若回寺,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了因的肩膀,力道重得让了因身形微晃:“再说了,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就算将来走不下去,那也是他们的事,轮不到你这位大无相寺的佛子替他们拿主意!”
了因沉默片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午后的日头渐渐偏西,将渡口的青石板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色。
江面上五艘大船依次排开,杏黄船旗猎猎飞扬,“东极渡“三个墨字在风中舒展。
最外侧三艘货船吃水颇深,宽大的甲板上堆满青油布覆盖的木箱,船工们扛着粗麻绳穿梭其间,正将货物牢牢固定。
中间两艘客船则精巧许多,朱红船帮雕着缠枝莲纹,船头悬着的红灯笼随风轻摇。
客船分作三层:下层三等舱以厚木板隔出十数个小间,每间仅容两张上下铺,粗布褥子边缘打着补丁,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箱,供乘客存放衣物和随身物品。
隔间外的走廊窄得只容侧身而过,壁灯投下昏黄晃动的光影。
中层二等舱宽敞倍余,蓝布薄被浆洗得发白却洁净,窗边小木桌配着粗瓷茶杯,乘客可凭窗观景。
最上层头等舱仅设四间,梨木雕花桌椅衬着云纹锦缎软榻,铜暖炉静立墙角,独立露台上竹椅小桌俱全,在此品茶观景,连远处货船动静都尽收眼底。
青羽子一上船,就从怀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拍在船老大手里:“开两间头等舱,再备坛上好的女儿红送来。”
船老大掂着银子,脸上笑开了花,连忙点头:“好嘞!客官您放心,一等舱的房间又干净又安静,保证您住得舒坦!”
苏缨跟着船工往二等舱走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码头——了因站在那里,月白的僧袍在江风中飘动,像一尊安静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