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的钟响。
风不再入,火不再摇。
沉影殿的灯火此刻照不见一丝尘埃,只映出残存的两道身影一一个坐在王椅之上,持著王权象徵的黑檀权杖。
一个站於殿心正前,披甲而立,佩剑未卸,
查尔斯三世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望著莱昂,良久,仿佛在衡量著什么。
莱昂並未开口催问,只是沉默佇立。
他知道,国王愿意留下他一人,便意味著这最后片刻的话,將不属於宫廷、命令与军议,而属於真正的“王”与“战士”。
终於,查尔斯三世缓缓开口:
“我记得你父亲。”
他的声音不高,却沉如钟鸣,穿透殿中寂静,直入人心。
“他是个寡言的人,像你。很久以前——那时候我还不是国王,他也还不是边境男爵。”
“我们曾一同站在北境的城墙上,看著大雪纷飞。他对我说,等这一战结束后,他想回到家乡继承父亲的爵位,娶妻、生子,守著儿子能在和平中长大,不必再走他走过的路。”
查尔斯语声低缓,停顿片刻,眼中似有雪影掠过。
“可谁曾料到,后来他还是倒在了边境的城墙上-却不是北境,而是南境,为了抵御那群野兽。”
国王抬头看向莱昂,那眼中没有怜悯,也没有愧意,只有一种沉沉的压在言语之下的一一理解。
莱昂目光一动,终於开口:“那片地,我还是没能守住。”
“你会的。”查尔斯说。
然后,他顿了一瞬,语气低了些:“但恐怕你要守的不只是那一块地了。”
“你这一路走来,孤身转战千里,率军阵斩敌酋,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你不是我们王国旧制能培养出的將军。”
“你的目光太冷,出剑太快,杀意太重。”他盯著莱昂,“就像你早已知道仗要怎么打,敌人会怎么死。”
莱昂沉声应道:“我没有时间慢慢学一一战爭,把一切都教给了我。”
查尔斯忽然笑了,苦涩而短促。
他摆了摆手:
“你不必向我解释。我留下你,不是为了再赐你战功,不是为了封地、赏爵、军团指令。”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他缓缓坐直,双手握紧王椅两侧的扶手,关节微微发白,似要从这沉重的王座中汲取最后一点支撑。
火光映在他脸侧斑驳的皱纹上,照出一道道岁月的刻痕,如同一座风蚀残岩,在风中屹立太久,已不知自己还能承受多少。
“我竟有些—恐惧。”
这两个字从查尔斯三世口中吐出时,整座殿堂仿佛微微一沉,四周的光影都静止了半息。
“我是一国之主,可我恐惧。”
他的声音低缓,却不掩颤意,如沉钟远鸣,迴荡在空旷石壁之间。
“我恐惧那扇门后將要踏出的存在-那个所谓的『战主”。我恐惧它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场灾变。”
“恐惧我亲手治理的国土,將在野蛮与火焰中崩塌。恐惧我百姓的哭喊,会被座狼的豪叫与兽斧的铁声吞没。恐惧我的子民,终將沦为那些怪物的口粮与奴隶。”
他停顿了一瞬,眼神缓缓转向不远处那扇沉重紧闭的殿门,仿佛穿透了视线封锁,望见万里之外那未知的跨界之门。
“不止是因为他强大。”他低声重复,语气近乎喃喃,“而是因为他不像一个敌人。”
“他更像是--某种自然法则。是山崩,是洪水,是从另一重世界倾泻而来的血与火,是命运本身在侵蚀我们所知的秩序,是一一世界意志的另一种表达。”
他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把所有混乱与绝望都封进这一息之间。
“如果这一场战爭,真的是异界入侵——-那我们所做的一切,也许都只是一一延缓。”
他再睁开眼时,眼中光芒未减,却多了几分无法掩藏的疲惫:
“可我们必须延缓。”
“必须爭夺时间,必须为王国、为这片大陆,为城墙之后那些还未长大的孩子,多守一月,多撑一日。”
他声音低沉却分外坚定,像是在对莱昂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不信神,也不信所谓的命运或预言。但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希望一一不是因为奇蹟,而是因为某些人。”
他目光缓缓凝聚於莱昂身上,眼神不再是王者的俯视,而是一位老兵、父亲、君主,在风雨尽头投下的唯一信任。
“孩子,或许你,就是那最后的锚钉。』
他说完这句话,肩膀微微一垮,语声也低了下去,仿佛这一整段话耗尽了他此刻所有力气。
火光静静跳动,映著他苍老的侧影,也映著那份藏在王冠与权杖之下、最赤裸的恐惧与託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