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荣国府内白幡未撤,哀乐犹在耳畔徘徊。
贾敬的丧仪虽极尽哀荣,那雕梁画栋间却似笼着一层看不穿的雾霭。
潇湘馆内竹影萧疏,夜风掠过窗棂,携来三两片枯叶,正落在林黛玉临窗的案几上。
“紫鹃,你瞧这叶子,枯黄得这样快。”
黛玉纤指拈起落叶,声音似浸了秋露,“才几日功夫,就从枝头翠色成了这般模样。”
她今日穿着月白绫子袄儿,系条淡绿湘裙,越显得腰肢不盈一握,仿佛随时要随风而去。
紫鹃正收拾着妆奁,闻言忙道:“姑娘又说痴话了。
这原是时令如此,明春又是一树新绿呢。”
她取来银红色撒花褙子给黛玉披上,“仔细着了凉,宝二爷前儿才嘱咐过”
“提他作甚?”
黛玉蓦地打断,眼圈却微微红了,“他如今是忙人,东府西府地送胭脂水粉,哪里还记得咱们这潇湘馆的门朝哪开?”
说罢忍不住咳嗽起来,慌得紫鹃忙递过温水。
窗外忽有脚步声窸窣,竹影里钻出个锦袍玉带的公子来。
宝玉兜着一包东西,笑得眼如弯月:“林妹妹这是念着我呢?我可不就来了!”
他献宝似的捧上个掐丝珐琅盒子,“这是凤姐姐新得的蔷薇硝,统共只得两盒,我特意”
话未说完,袭人已急匆匆赶来:“我的爷!
老太太那里催了三遍了!
北静王府的礼单还等着您过目呢!”
宝玉被扯得踉跄,仍回头喊:“妹妹千万留着,我再来看你!”
黛玉待他去远,方打开那胭脂盒。
蔷薇香气沁人心脾,她唇角不觉微扬,忽又瞥见盒角沾着些许红色,显是被人用过的。
当下心口一痛,扬手欲掷,终是不忍,只轻轻搁在案头,叹道:“这傻子,总这般”
是夜秋雨渐沥,黛玉拥衾难眠。
窗外竹声呜咽,如泣如诉。
她索性起身,命紫鹃点起一盏琉璃绣球灯。
昏黄光影里,她铺开薛涛笺,磨墨的当儿,又想起日间听闻宝玉给各房都送了胭脂,心口似被针扎般细密地疼。
“我这算什么呢?”
她提笔蘸墨,泪珠儿扑簌簌落在宣纸上,晕开朵朵墨梅,“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连伤春悲秋都要被人说小性儿”
忽一阵急雨敲窗,她惊得笔尖一颤,墨迹蜿蜒如泪痕。
于是写下《五美吟》。
写西施时,她仿佛见那倾城容颜终葬五湖,字字泣血:“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写虞姬时,她腕底生风,墨迹淋漓如剑光:“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写王昭君时,她停笔望月,似见大漠孤烟:“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待写到绿珠,她忽想起自己身世,悲声吟道:“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
最后写红拂,笔锋陡然凌厉:“长剑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写罢掷笔,伏案恸哭。
紫鹃在外间听见,忙进来劝慰,却见黛玉已哭得浑身乱颤,只得扶她歇下。
那诗稿散在案上,墨迹未干,似斑斑泪痕。
次日宝钗来访,恰见诗稿。
她细细读来,不觉怔住。
但见字字珠玑,却句句含悲,当下心中了然。
她轻抚黛玉肩头,柔声道:“好妹妹,这些诗真真是呕心沥血之作,只是太悲切了些。”
黛玉本假寐,闻言睁眼,赌气道:“姐姐又要说教了?横竖我是个爱哭的,比不得姐姐豁达。”
宝钗挨着床沿坐下,执起她的手:“我岂不知你的心?只是你看西施、虞姬这些古人,哪个不是被命运捉弄?但我们读诗书明事理,难道不该更豁达些?”
她指那句“美人巨眼识穷途”
,“譬如红拂,能识英雄于微时,便是因着胸中有丘壑。
妹妹这般才情,何必自困愁城?”
一席话说得黛玉低头不语。
宝钗又笑道:“后街新开了糖水铺,听说有南边来的双皮奶,咱们何不去尝尝?”
说着替她抿了抿鬓,“总强过闷着写这些伤心诗。”
黛玉破涕为笑:“偏你知道享福。”
二人正说笑,忽见宝玉探头进来,见宝钗在,顿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