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里的药气沉甸甸地浮着,熏得人心里苦。
贾宝玉趴在锦褥堆叠的软榻上,臀上那火烧火燎的痛楚,一抽一抽,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皮肉里反复穿刺,永无止息。
他闭着眼,睫毛濡湿,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出钻心的疼,额角冷汗涔涔,濡湿了散落的鬓。
这痛楚无边无际,几乎要将他吞噬,然而心底深处,却奇异地透出一丝近乎残忍的清明——这痛,这伤,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护身符,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我的心肝!
我的肉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裹挟着惊惶与剧痛,刺破了室内的沉寂。
贾母被簇拥着,几乎是跌跌撞撞扑到床前。
她枯瘦的手颤抖着,想要触碰那伤痕累累的所在,却又怕弄疼了他,最终只能虚虚地悬在半空,那指尖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
“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是要挖了我的眼珠子去啊!”
她苍老的脸上涕泪纵横,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都蓄满了浑浊的泪,仿佛整个世界的悲苦都压在了她瘦削的肩头,要压垮她,碾碎她。
宝玉艰难地睁开眼,那目光迷蒙而脆弱,像初生便被风暴折断翅膀的雏鸟。
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手臂,指尖冰凉,轻轻勾住了贾母颤抖的手指。
那冰凉的触感让贾母的心又是一阵剧痛紧缩。
“老祖宗…”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痛楚,“疼…孙儿…好疼…可…可孙儿更怕…怕老祖宗伤心…怕您…把眼睛哭坏了…”
心内却在无声呐喊:老祖宗!
您快说话!
快骂那狠心的人!
快救我!
话音未落,王夫人已抢步上前,那素日里端庄持重的面容此刻被泪水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恸彻底撕裂。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榻前,紧紧攥住了宝玉另一只无力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他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拽回。
“我苦命的儿!
那狠心的老爷!
他…他这是要剜我的心肝啊!”
她哭得声噎气堵,字字泣血,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拦着他!”
她的泪滴落在宝玉的手背上,滚烫,灼人。
宝玉微微侧过脸,枕上湿凉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泪。
他望着母亲泪雨滂沱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孺慕与委屈,轻轻摇头,气若游丝:“太太…不怪老爷…是儿子…儿子不好…惹老爷生气…”
心内却在疯狂嘶吼:对!
太太!
就是这样!
再痛些!
再恨些!
替我讨还这公道!
“快起来!
快起来!”
薛姨妈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挤了进来,她肥胖的身子费力地俯下去搀扶王夫人,圆脸上满是焦急的汗珠。
“孩子伤成这样,正是要静养的时候!
你们这样…这样哭天抢地的…反倒叫他心里更煎熬!”
她转向宝玉,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经了这遭,往后更知道分寸了…老爷也是…也是望子成龙的一片苦心…”
她絮絮叨叨,意图弥合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愤与裂痕。
就在这时,一股清雅的药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悄然弥漫开来,压过了满室的悲切气息。
薛宝钗来了。
她莲步轻移,姿态端凝如月下初绽的白玉兰,手中稳稳托着一个剔透莹润的羊脂白玉碗,碗里褐色的药汁微微晃漾。
她走到近前,目不斜视,仿佛周遭那痛彻心扉的哭喊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琉璃罩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镇定:“老太太,太太,姨妈,且放宽心。
大夫说了,二哥这伤看着凶险,实则是皮肉之苦,仔细将养些时日,自会痊愈。
药好了,趁热服下才是正经。”
宝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胶着在宝钗身上。
那端庄的仪态,那沉稳的气度,那恰到好处的关切,在泪眼朦胧的混乱背景中,陡然焕出一种近乎神性的光辉。
帘子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