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皮肉的剧痛绞缠在一处,几乎要将他生生勒毙。
不知挨到第几板,意识已如风中残烛,在剧痛的狂涛里浮沉。
堵嘴的布团被涎水、血沫和呜咽浸透。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过了一切,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哀告,从喉管深处断断续续地挤出:“爹……爹……饶了……儿子罢……再……再不敢了……老祖宗……老祖宗……救……救救宝玉……”
那声音微弱如幼兽濒死的悲鸣,在板子沉闷的击打声和王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背景里,几乎微不可闻。
臀股处早已麻木,只觉一片滚烫粘湿蔓延开来,分不清是汗是血,锦袍的碎片混着模糊的血肉,触目惊心。
就在这血肉横飞、几近昏厥的绝望时刻,书房外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哗由远及近,如同溃堤的洪流!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宝玉的生母王夫人!
她钗环散乱,一只绣鞋不知遗落在何处,露出雪白的绫袜,形容狼狈不堪,唯有那双眼中迸出的母兽护犊般的疯狂光芒,亮得骇人。
她几乎是撞开了阻拦的小厮,一头扑进这修罗场,目光触及春凳上那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惨呼:“我的儿啊——!”
她踉跄着扑到贾政脚边,双手死死抱住了丈夫即将再次挥落板子的腿,仰起泪痕斑驳、惨白如纸的脸,声音凄厉得足以刺穿耳膜:“老爷!
老爷啊!
住手!
你要打死他,不如先拿绳子勒死我!
拿刀子捅死我!
左右我这条命横竖是不要了!
省得眼睁睁看着我的心肝被活活打杀!”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地冲刷着她憔悴的面颊,“我已是年近半百的人了,黄土埋到了脖颈子,统共就得了这一个孽障!
他是我的命!
是我的根!
你今日若真将他打杀在此处,便是生生剜了我的心,断了我的命脉!
老爷!
你叫我往后靠着哪一个?指着哪一个啊?!”
字字泣血,句句剜心,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为人母者最深沉的绝望与控诉。
贾政被妻子这不顾一切的哭号与死命的拖拽阻得一滞,高举板子的手臂微微颤抖,赤红的眼底掠过一丝挣扎。
王夫人见状,更是将悲声拔高,字字句句直刺要害:“宝玉纵有千般不是,万般该打,老爷也需得顾念自身!
更要紧的是老太太啊!
这炎天暑日,暑气蒸腾如沸,老太太身上原就不爽利,若因着宝玉这事气出个好歹,惊动了老祖宗,那可真是塌了天!
打死宝玉事小,倘若累及老太太凤体不安,伤了这阖府上下的主心骨,老爷……老爷你纵是万死,又岂能担待得起这天大的干系?!”
她搬出了贾府至高无上的定海神针——史老太君,这无疑是一记精准无比的重锤,狠狠敲在贾政那被愤怒冲昏的理智上。
贾政的手腕明显地软了几分,板子悬在半空,微微颤。
他胸膛剧烈起伏,喉结滚动,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困兽犹斗的虚弱固执:“你……你休要再提这孽障!
我贾政一生谨慎,竟养出这等不肖之子,已是愧对列祖列宗,大不孝!
今日……今日我拼着这身剐,也要结果了这祸胎,免得日后酿出泼天大祸,辱没门楣,祸延九族!”
然而那声音里的狠戾,在王夫人涕泪滂沱的控诉和老太太的威名之下,已然透出底气不足的裂缝。
就在这僵持的瞬息,一道比惊雷更威严、比金玉更铿锵、挟着数十年积威的怒喝,如同九天罡风,猛地炸响在书房门外!
“先打死我!
再打死他!
岂不干净了!”
这声音穿云裂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仪!
书房内所有人,连同状若疯魔的贾政,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浑身剧震!
只见荣国府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史老太君,在一大群丫鬟婆子屏息凝神的簇拥下,巍然出现在门口!
她手中那根象征无上权柄的龙头拐杖,此刻并非支撑,而是武器,随着她雷霆万钧的步伐,一下下重重顿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咚!
咚!”
闷响,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