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的月华,惨白如练,冷冷映照着大观园内一片金堆玉砌的虚光。
那耗费了贾府泼天富贵、淘尽了无数匠人心血的“省亲别业”
,此刻煌煌然立于人间,宛如一场耗尽心力堆砌的幻梦。
府中上下人等,屏息凝神,连一丝呼吸都带着惊心动魄的颤栗。
檐下廊前,千盏万盏的琉璃宫灯,泼洒出流金般刺目的光,烧灼着沉沉的夜色,那烛泪无声地滚落,像极了无数人心中淌下的血珠。
石狮子被擦得亮如镜鉴,颈项间缠绕着刺目的猩红绸缎,在夜风里无依地飘荡。
远处,皇家仪仗那庄严肃穆的鼓乐声隐隐传来,如同九天云外降下的闷雷,沉沉地压在每个翘期盼的心头。
“来了!
娘娘的凤驾来了!”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呼撕裂了紧绷的沉寂。
“肃静——回避——”
内侍那尖利悠长的唱喏,如同冰锥刺破了最后一点暖意。
只见那象征着无上尊荣的皇家凤舆,在无数宫灯与仪仗的簇拥下,如同一条流溢着金光的星河,缓缓地、沉沉地碾过青石铺就的御道,驶入这耗尽了骨肉至亲心血、只为博她片刻欢颜的“别业”
。
那排场之盛,气魄之宏,直教人疑心天上的仙阙也不过如此。
王熙凤立在贾母身后,强忍着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望着那几乎要将整个园子占满的煊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丝带着痛楚的喟叹无声滑过心间:“我的好娘娘啊……您这一归家,险些……险些将这园子的魂儿都震散了去……”
凤舆停驻。
珠帘卷起,环佩轻摇,一个身着华贵宫装、眉宇间却凝结着深重孤寒的丽影,在宫娥搀扶下,缓缓踏出。
贾府阖族上下,黑压压一片,如同被狂风吹折的芦苇,瞬间匍匐于冰冷的地面,那一声撕裂肺腑的“千岁——”
山呼,饱含着多少思念、多少敬畏、多少无法言说的辛酸!
元春的目光,缓缓掠过眼前这奢华到令人窒息的金玉园林,最终定格在为那位白萧然、身躯微微颤抖的老祖母身上。
是她!
是那个在无数深宫孤寂的寒夜里,魂牵梦萦的至亲!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垮了所有皇家威仪的堤防,她疾步上前,再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伸出那双戴着冰冷护甲的手,一左一右,死死抓住了贾母与王夫人枯瘦冰凉的手腕!
“祖母!
母亲!”
一声凄切的呼唤,带着深宫积年的寒霜与刻骨的思念,冲口而出。
那强忍了十八载的泪水,此刻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又似决堤的洪流,汹涌地滚落在那身刺目的凤袍之上,“当日……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熬尽了骨血,耗干了心魂……好容易盼得今日骨肉重聚……不说……不说些掏心窝子的欢喜话儿,反倒……反倒惹得大家这般泪眼相看……一会儿子……一会儿子我去了,山高水远,宫门深锁……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一面……”
字字泣血,句句剜心,那深宫岁月无尽的凄凉与此刻团聚的悲欣交集,尽数融入了这滂沱的泪雨之中。
王夫人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她死死回握着女儿冰冷的手,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带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的儿啊!
我的娘娘!
你在那九重宫阙里……享着泼天的富贵尊荣……我们……我们在这府里……”
她的目光下意识掠过四周金碧辉煌的楼阁,喉头猛地一哽,几乎要将那句“亦是掏空了家底”
脱口而出,幸而残存的理智死死咬住了舌尖,她猛地抽噎了一下,急急改口,“……也是……也是托赖娘娘的洪福庇佑……样样都好!
样样都称心!
只是……只是这颗心……日日夜夜……悬在紫禁城那高高的宫墙之上……想你想得……想得心都碎了啊!”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回声。
华灯煌煌,照着这耗尽了无数心血的园子。
元春强抑着心头的万般波澜,在至亲的簇拥下,缓缓移步。
行至那翠竹千竿、幽篁如海的院落,她停驻了脚步。
目光落在宝玉当日所题的“有凤来仪”
匾额上,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掠过眼底。
这名字,承载了父亲与清客们对“祥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