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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叹息,饱含了一个父亲所有的担忧、骄傲、心痛和无力。
担忧儿子的生死,骄傲儿子的担当,心痛儿子过家门而不入,无力于这乱世洪流中无法庇护骨肉的苍凉。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那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已被一种磐石般的沉凝所取代,只是那沉凝之下,是无法言说的疲惫。
他枯树般的大手落在舒玉单薄的肩膀上,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一字一句,重逾千斤:
“毛毛,这事……先别说。
尤其是……莫要让你阿奶知晓。”
舒玉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恐和担忧。
她明白阿奶的性子,若是知道爹爹刚回来就又去了史家沟那个鬼门关,非得当场急疯了不可!
杨老爹的目光越过舒玉小小的头顶,投向灶房门口。
颜氏正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个葫芦瓢,小心翼翼地刮着米缸底那最后一点糙米。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佝偻的背上,将那件洗得白的旧袄勾勒得格外单薄。
她嘴里还在低声地、无意识地念叨着,声音顺着风飘过来些许碎语:
“……省着点……再省着点……等大江回来……给他熬碗稠的……”
杨老爹喉结又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猛地别开了脸。
他重新拿起烟袋锅,摸出火镰,一下,两下……微弱的火星在黄昏的暮色里明灭不定,如同他此刻无法言说的心绪。
那点微弱的火光,终究没能点燃烟锅里的烟丝,只在他布满老茧的指间留下一点灼烫的刺痛,便不甘心地彻底熄灭了。
他默默地将冰冷的烟袋锅插回腰间,高大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愈佝偻,像一尊沉默而悲伤的石像。
小院重归寂静,只有灶房里周婆子刮锅底准备煮糊糊的轻微声响,以及颜氏那低低的、充满期盼的絮叨,在沉沉的暮霭中飘荡,一声声,敲在知情者的心上。
舒玉挨着阿爷冰凉的马扎腿坐着,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
她看着阿爷沉默如山的侧影,又看看阿奶在灶房门口佝偻忙碌的背影,再想想此刻正冲向史家沟生死未卜的阿爹……一种巨大的、名为“无能为力”
的酸涩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该死的世道!
这总也不够的粮!
这总也盼不来团圆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