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土墙。
他仅剩的那条好胳膊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条手臂吊着夹板,用布带挂在胸前。
他那把从不离身、刃口带着暗红血槽的厚背朴刀,此刻正横放在他仅能动弹的大腿上。
他根本没看这边慷慨激昂的齐万年,也没看惊愕的王县丞和李县令。
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只专注地、甚至带着一丝近乎虔诚的意味,凝视着手中那块沾了油的粗糙皮子。
布满厚茧的手指捏着皮子的一角,正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极其认真地擦拭着那冰冷雪亮的刀身。
动作不疾不徐,刀刃与皮子摩擦,出“噌…噌…”
的细微声响,在这寂静的巷子里,却清晰得如同鼓点敲在人心上。
那声充满讽刺的“呵”
,仿佛只是他擦拭爱刀时,无意间从鼻腔里哼出的一个无意义的音符。
然而,那嘴角勾起的一丝极其短暂、又极其冰冷的弧度,却像针一样,精准地刺破了齐万年精心营造的“忠义”
表象,露出了底下那点“要死一起死”
的龌龊算计。
齐万年脸上的慷慨激昂瞬间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后颈,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挽回场面,却在对上陈将军那双抬起、如同看死物般扫过来的冰冷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陈将军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一息,便漠然地移开,重新落回自己的刀上。
仿佛刚才那声嗤笑,那冰冷的眼神,都只是齐万年自己的错觉。
但那“噌…噌…”
的磨刀声,却如同催命的符咒,一下下,清晰地敲在齐万年和王、李三人的心头。
王县丞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中暗骂一声:
“这煞神作也不挑个时候!
这会子还指望人家出粮呢!”
他猛地回神,也顾不上尴尬,立刻压低声音,语极快地对李县令道:
“大人!
齐东家所言极是!
事不宜迟!
下官这就去草拟文书!
齐东家,烦请您稍待片刻,待文书用印,你我即刻出!”
李县令早已被陈将军那一声“呵”
吓得魂不附体,此刻只知连连点头:
“好!
好!
办!
办!”
齐万年看着王县丞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奔向县衙后门的背影,再看看陈将军那副生人勿近、只管擦刀的煞神模样,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恐惧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往杨老爹身边缩了缩,仿佛想从这个看似普通的老农身上汲取一丝安全感。
杨老爹自始至终都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拄着烟袋锅站在稍远一点的墙根阴影里。
他浑浊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齐万年那张变色的脸,扫过陈将军手中那把被擦得寒光四射的刀,最后落在那些正被源源不断扛进大仓的粮袋上。
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看不出丝毫情绪。
只有那微微眯起的眼角,泄露出一点深藏的老辣——齐万年这招“祸水东引”
,虽不光彩,却正中下怀。
这潭水,越浑,杨家才越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