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了山,整个村子都恢复了宁静。
一向整洁的杨家此刻却像遭了鞑子洗劫——枣树上挂着半截红绸,像条瘸腿蜈蚣;青石板上横七竖八的泥脚印,活似哪个醉仙在此踏过七星步;最过分的的是西厢窗纸,叫熊孩子捅出十七八个窟窿,乍看以为是新糊的月洞窗。
钱师父捏着扫把往柴房溜,后脚跟刚蹭过门槛,就听颜氏一声暴喝:
“老钱!
把这堆爆竹皮扫了!”
老头儿脚底抹油,“哎呦”
一声扑进柴草堆,活像被狗撵的兔子。
“阿奶!
二毛把糖瓜糊墙上了!”
舒玉举着个黏糊糊的奶团子冲进院子。
舒婷眨巴着葡萄眼,小手往姐姐衣襟上一蹭,顿时给素色襦衫添了朵糖花。
颜氏叉腰立在院中,深吸一口气开始号施令,活似个女将军点兵:
“我来给剩菜挑拣挑拣,大川媳妇收拾锅碗!
大川把桌椅归位!
老头子查查后院少了什么!”
目光扫到缩在角落的暗卫甲,
“你!
去骡棚喂下骡子和铲粪!”
暗卫甲苦着脸拎起粪叉,刚掀开骡棚草帘就被熏了个倒仰——那头膘肥体壮的大骡子正把骡粪当玩具踢得欢实。
后腿突然一蹬,糊了他满身泥点子和骡粪,活脱脱给玄甲军战袍添了副农家乐绣样。
刘秀芝在灶房踩着高跷擦梁柱,忽然“哗啦”
掀翻陶瓮——半瓮梅菜汤顺着案板淌成小溪,正巧漫过颜家二嫂藏糖的暗格。
三只耗子吱吱乱叫着窜出来,其中一只竟顶着块芝麻糖,气得她抄起擀面杖就追:
“偷糖贼!
站住!”
杨老爹举着烟袋往后院转悠,突然被个物件硌了脚。
定睛一看竟是王氏送的银簪子,簪头的喜鹊折了翅,可怜巴巴躺在鸡屎堆里。
“造孽哟”
老头儿弯腰去捡,老腰“咔吧”
一声响,惊得老母鸡扑棱着下了个双黄蛋。
元娘抱着礼单箱往东厢挪,忽然瞥见舒玉正用糖瓜给妹妹画胡子。
小丫头蘸着口水往舒婷脸上抹,奶团子笑得直打嗝,口水泡里映着西天最后一抹晚霞。
“毛毛!”
元娘柳眉倒竖,
“再闹就把你”
“阿娘!
二毛尿了!”
舒玉突然举起湿漉漉的襁褓,活像拎着面投降的白旗。
元娘手忙脚乱接孩子,礼单“哗啦”
撒了一地——赵秀才送的一对儿银镯子竟变成了一只,缠枝莲纹里还塞着团可疑的棉絮。
灶房突然传来“咣当”
巨响。
颜氏举着汤勺冲进去,只见暗卫乙正对着满地碎碗愣——八摞青花碗摔成满地星子,倒映着刘秀芝扭曲的脸:
“这可是我陪嫁的”
“碎碎平安!”
钱师父从柴房探出脑袋,顺手往兜里塞了把花生,
“旧的不去新的哎呦!”
话没说完被飞来的笤帚砸中屁股,瘸着腿往骡棚旁的草房逃去。
暮色渐浓时,杨家终于重现本色。
青石板能照出人影,枣树下连片落叶都寻不着,灶台亮得能当铜镜使。
众人横七竖八瘫在条凳上,活像群战损的泥菩萨。
“阿奶”
舒玉肚皮“噜”
一声响,
“咱晚上吃啥?”
颜氏扶着老腰往灶房挪,刘秀芝突然“嗷”
一嗓子:
“阿娘!
剩的那些菜方才都倒给猪了!”
元娘捧着礼单箱弱弱开口:
“要不我来煮些稀粥?”
“煮什么稀粥!”
颜氏扫了一眼剩下的菜,荤菜基本上都没了,素菜也没剩几口,刚才都倒给了猪吃。
卤肉的汤还有不少,决定奢侈一把,用卤肉汤配上蔬菜下挂面吃。
“今儿吃挂面!”
灶膛火苗“呼”
地窜起,映得三人眉眼生光。
元娘洗白菜洗出绣花的架势,刘秀芝添柴添出打铁的动静,颜氏一把菜刀挥舞的飞快切着配菜,惊得趴在窗沿的舒玉直咽口水。
“滋啦——”
猪油化开的香气勾得钱师父摸进灶房,正撞见颜氏把最后半碗卤汤倒进锅。
琥珀色的汤汁翻滚着碎肉渣,白菜帮子切得细如丝,挂面在沸水里跳着胡旋舞。
“开饭咯!”
八仙桌旁顿时上演饿虎扑食。
杨大川吸溜得面条直往鼻孔钻,暗卫甲捧着海碗活似捧着御赐金樽,连舒婷都攥着根面条往没牙的小嘴里塞。
钱师父嚼着面疙瘩感慨:
“当年在太原府,主家寿宴才舍得吃白面”
“您老不是说顿顿八菜一汤?”
刘秀芝挑眉,调侃着钱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