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的哀诏颁行天下,举国缟素。
汴京城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商铺歇业,笙歌尽歇,满目皆是凄惶的白。
悲恸的气氛笼罩着每一个角落,但在这巨大的悲伤之下,是更加令人不安的暗潮涌动。
国丧礼仪繁琐而沉重,顾廷烨作为朝廷重臣,几乎日日留守宫中,参与治丧事宜,与其余几位枢密院、中书门的重臣以及宗室长辈共同维持着朝局运转。
连日来的熬夜和心力交瘁,让他眼底布满了血丝,下颌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新帝的登基大典需在灵前举行,但在此之前,最重要的便是确定辅政大臣的人选。
这是所有矛盾的核心所在。
各方势力明里暗里都在较劲,试探、妥协、交易、威逼……每一日在宫中的议事,都无异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顾廷烨深知自己的处境。
他军功赫赫,圣眷优渥,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青年将领,对皇室忠心毋庸置疑。
但他也年轻,资历相较于那些浸淫朝堂数十年的老臣略显不足,且手握兵权,极易成为众矢之的。
有人想拉拢他这股强大的力量,自然也有人想将他排挤出权力核心。
这几日,他已隐约感受到数道不善的目光和暗中的刁难。
但他沉住气,谨言慎行,只就事论事,处理军国要务,不参与任何明显的派系之争,一切以稳定朝局、顺利扶保新帝登基为要目标。
他知道,此刻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终于,在先帝大行后的第七日,一场决定帝国未来走向的御前重臣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召开。
参与的都是两府宰执、宗室尊长和先帝极为信任的近臣。
争论异常激烈,关于辅政大臣的人选、人数、权限,几乎每一项都充满了分歧。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几乎要不欢而散之际,一直沉默的皇后,如今已是太后,在屏风后缓缓开口,声音虽带着悲恸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
她出示了一份先帝病重期间曾偶尔清醒时,由身边最信任的老太监记录下的几句口谕碎片,其中明确提到了几位可信赖的托孤之臣的名字,而顾廷烨,赫然在列!
这份近乎遗诏的口谕,成为了打破平衡的关键。
最终,经过一番艰难的博弈和妥协,辅政大臣的人选终于确定。
以稳重老成的韩章辅为,包括一位宗室王爷、一位清流领袖,而顾廷烨,则以其军方的代表和对京畿防务的重要性,成为了其中最年轻、却也最关键的一员。
当那象征着无上责任与权力的白麻诏书宣读完毕,任命顾廷烨为托孤辅政大臣之一时,他深吸一口气,上前跪接诏书。
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托着的是整个天下的重量。
他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有欣慰,有复杂,但更多的,是忌惮和审视。
他知道,这不是荣耀,而是烈火烹油。
从这一刻起,他和他身后的侯府,都将被置于整个大周朝权力漩涡的最中心,再无宁日。
是夜,顾廷烨拖着疲惫已极的身躯回到澄园时,已是月上中天。
府内一片寂静,唯有正院还留着一盏温暖的灯。
明兰并未安睡,一直在等他。
她亲眼看着他这些日子如何消瘦,如何焦虑,心中早已担忧不已。
见他回来,明兰立刻迎上前,为他解下沾着夜露的披风,触手一片冰凉。
她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重,心中猛地一揪。
“仲怀……”
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我听说……今日诏书已下?”
顾廷烨点了点头,在灯下展开那份沉重的诏书,又缓缓合上。
他拉着明兰的手坐下,将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汲取着那份能让他稍许安定的温暖。
许久,他才闷闷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明兰,陛下将江山社稷,将年幼的新君,托付给我们了。”
明兰的心沉了下去。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生了。
托孤大臣,听着尊荣无限,实则是天下最危险的职位。
权柄越大,觊觎者越多,嫉恨者越众。
新帝年幼,来日方长,这其中有多少艰难险阻,多少明枪暗箭?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前方无尽的荆棘和深渊。
“仲怀,”
明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这……这太凶险了。
位高权重,必遭人忌。
新帝年幼,来日方长,万一……万一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我们……我们能否……”
她的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她怕了。
经历过生产时的九死一生,她更加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安稳日子。
她只想守着丈夫女儿,平安度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