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趁着众人簇拥秦景月的功夫,缩着脖子、佝着背,像只耗子似的溜到角落。
她蹲在墙根直拍胸脯,嘴里喘着粗气自言自语:
“我的个乖乖,差点把这条老命给搭进去!
就那~~破破烂烂的轿子,要是提前说了,指不定被她拿簪子把我戳几个血窟窿!”
看着秦景月昂挺胸往府门走的背影,王婆子忍不住嘀咕:
“这个活祖宗,等会看见那比办丧事还磕碜的场面,怕不是要哭断肠子!
现在笑得越欢,待会脸打得越响”
咳咳。
秦景月扶着水红的手,婷婷袅袅地走到老太太跟前一跪,跪得也还算规矩,等她说几句体面的训诫和祝福。
老太太一张老脸早就气得铁青,鼻子都快歪到耳根了,哪还能憋出什么好话?
秦景月顶着盖头等了半晌,只听见老太太喉咙里咕噜一声,像是被什么噎住了。
老太太确实被噎着了,被睿王府这口窝囊气噎得上不来、下不去的。
她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埋汰人的迎亲礼。
景安侯府就算没宴客,至少也在大门外拉了红绸,
可再看那顶红不红灰不灰的小轿子还在门外等着,两个轿夫蹲在路边抠指甲,比县太爷家的杂役还散漫。
“祖母?”
秦景月娇滴滴唤了一声,
老太太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言不由衷的场面话:
“到了王府……要恪守妇道,谨记规矩,好生相夫教子……”
此时秦云桥也硬着头皮上前说了两句吉祥话,无非是“光耀门楣”
“莫辱家门”
之类的。
不过短短几句话,秦景月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等到训完话,秦景月娇滴滴的说道:
“请祖母放心,祖母的教诲,孙女定会铭记于心。”
秦景月冲老太太和秦云桥磕了三个头,便迫不及待地起身。
这时,瓜皮帽喜婆赶紧挤出一脸谄笑迎了上来,
“恭喜乡主,贺喜乡主大喜!”
秦景月扶着丫鬟的手往外走,刚迈出两步,突然想起今日似乎安静得太诡异了些。
侯府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宾客就不说了,奇怪的是本该喧闹的迎亲队伍,连鼓乐吹打声都没有!
她想掀开盖头看看,又怕坏了规矩,不吉利,
可这寂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连喜婆那声恭喜都透着一股子心虚。
秦景月脚下一顿,绣鞋尖上的珍珠颤了颤。
她突然伸手,狠狠地掐了一把水红小臂内侧的软肉。
水红痛得“嘶”
地倒抽冷气,又慌忙憋成一声呜咽。
秦景月的手上使劲在掐人,盖头下的声音甜得腻:
“水红,外头迎亲的队伍,怎么没有动静?”
水红吓得腿肚子转筋:
“约莫约莫喇叭是纯金的,太重了吹不动,歇口气……”
秦景月哪里肯信,就算是纯金、就算再重再累,也应该在新娘子出门的时候,卯足了劲的吹,这是规矩。
正在这时,不知哪个不长眼的丫鬟没憋住笑。
紧接着,像是引燃了什么,四下里响起一片压得极低的窃窃私语和讥笑。
一声零星细碎的嗤笑声传进秦景月的耳朵里,秦景月心里猛地一沉,不对,这像是府里下人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她再也憋不住了,猛地掀开了盖头。
“哎妈呀!”
喜婆惊呼一声,扑过来拦,一眼看见新娘子额头的铅粉糊得太厚,像糊墙的腻子,嘴角抽了抽才挤出句话:
“哎呀!
盖头不能掀啊,乡主!”
秦景月一把薅开喜婆,刺目的天光骤然涌入眼帘,她下意识眯起眼睛。
当她看见门外磕碜得鬼都不待见的迎亲队伍的瞬间,如坠冰窖,脸上的笑容冻成了冰雕。
本该热闹非凡的迎亲队伍寒酸至极,没有锣鼓喧天,没有旌旗仪仗,没有高头大马。
竟只有孤零零一顶破破烂烂的小轿,挂着一张红不红、灰不灰的轿帘,颜色褪得不成样子;
褪色的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锦垫,金线绣花都磨秃噜皮了;
两个轿夫蔫头耷脑的倚着墙根打盹,哪有半分皇家迎亲的派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王爷特意准备的?”
秦景月声音都不成调了,踉跄着扶住门框,咬着后槽牙挤出话,
胭脂涂得猩红的嘴唇都在颤,指甲在朱漆上划出几道白痕,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堂堂景安侯府的千金,太后亲封的乡主,竟被如此轻贱,终身大事,竟然会这么寒酸。
喜婆脸上的笑僵成了石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秦云桥额头直冒冷汗,赶紧扯着嗓子喊:
“吉时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