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
废墟中央,几个穿着深色旧式制服、戴着臂章的人(应该是当时的救援人员或教师),正围在一起,费力地抬着什么。
他们脸上带着悲戚和麻木。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他们抬起的那个物体上。
那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穿着深色的、样式朴素的……旗袍。
她的身体被断裂的巨大房梁和砖石砸压着,几乎不成人形,只有上半身被艰难地抬离地面一点点。
长长的头散乱地覆盖在脸上和肩上,沾满了灰土和暗色的污迹。
最让我血液凝固的是她垂落的手臂——纤细的、毫无生气地垂着,一只手里,竟然还死死地攥着一截白色的、在黑白照片里显得格外突兀的东西。
粉笔!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照片下方,一行小字说明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入我的眼底:
“……日寇空袭,校舍坍塌。
国文教员苏晚晴女士为掩护学生撤离不及,不幸罹难,时年二十八岁。
罹难时,手中紧握粉笔,似仍在牵挂未竟之课业……”
苏晚晴。
一个名字,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我的灵魂上。
原来是她!
那个背影!
那个在破败教室里一遍遍书写着“抗日救亡”
、在等待“孩子们”
回来的女教师!
她早已在1943年那场惨烈的轰炸中,被埋在了自己曾经站立讲台的废墟之下!
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恐惧。
那是一种迟到了八十年的、为素未谋面之人的深切悲恸。
照片上那残破的身体,那紧握粉笔的手……与黄昏教室门后那个纤细的、执着书写的身影,在我脑海中重叠、撕裂。
她不是恶灵。
她只是一个至死都牵挂着学生、牵挂着未授完的课业的……老师。
那天黄昏的值日,我几乎是怀着一种赎罪般的心情走向那扇门。
钥匙插入锁孔,指尖冰冷依旧,但心头的恐惧,却奇异地被一种沉甸甸的哀伤和难以言喻的酸楚所取代。
我抬起头,望向那片小小的玻璃。
旧景如期而至,带着它固有的破败与沉重。
那个背影——苏晚晴的背影,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黑板前。
这一次,她没有写字,只是微微侧着头,像是在专注地聆听着什么。
窗外最后一线微光勾勒着她清瘦的轮廓,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孤寂。
我凝视着那个凝固在时间之外的背影,嘴唇翕动了几下。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带着颤抖的叹息:
“苏……老师?”
声音很轻,很轻,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
然而,就在这声呼唤落下的瞬间!
那个侧耳聆听的背影,猛地僵直了!
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紧接着,在我惊骇的目光中,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开始……转动!
肩膀带动着身体,一寸寸地向后转过来!
那动作僵硬而滞涩,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
她要转过来了!
她要看到我了!
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悚感瞬间攫住了我!
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那是一种越了人类认知极限的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直视深渊本身!
“不——!”
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嘶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爆出来!
我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向后弹开!
巨大的力量带动着身体,后背重重撞在走廊另一侧的墙壁上,出沉闷的巨响!
眼前的一切——破败的教室、转动的背影——在我撞墙的瞬间,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画,骤然崩解、消失!
熟悉的崭新教室景象重新占据视野。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墙壁,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冰冷粘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