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画出来的。
“滑轨吊机,是大人去年亲自试制的。”麦克告诉拉塞尔。
麦克年纪比他还大些,是赤潮工坊的工匠署长,嗓门大,甚至有些粗鲁,但说起领主大人时态度一贯地尊敬。
“搬运车的齿链原本是用在麦子翻拣机上的,是路易斯大人琢磨着改出来的结构。”
这些事拉塞尔起初只当是麦克的吹嘘。
但越看越清楚之后,他开始主动向麦克请教使用方式,慢慢接受了这些赤潮式的科技。
不过真正让他感到不一样的,不是技术,而是制度。
工地上每天都有清单报表。
任务谁负责,进度走到哪,交接有没有完成,失误是否上报……
表格一张张贴在工坊门口,谁都能看。
“这种有什么用”他有一次忍不住问。
麦克拿出几份文件,给他看了例子:“路易斯大人说,技术要重视,那制度也得重视。”
但拉塞尔并不把那几张所谓的工序表、责任卡放在心上。
他干了一辈子工,知道什么是真正让工程动起来的。
不是写在纸上的计划,而是现场的经验、手感和吼声。
拉塞尔甚至觉得,这种把工匠活写成表格的做法有些做作。
“工地不是学堂。”他当时只是这么想着。
但拉塞尔可没资格拦着,让麦克把这套制度用在港口建设。
一开始来自东南行省的所有工匠都不适应。
工匠们抱怨填写繁琐,小队长嫌任务细碎,有人干脆照旧凭记忆调度。
几天下来也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直到一桩不小的失误,一批地基石材因搬运时间冲突耽搁,整整一段墙体被迫停工一日。
麦克只翻出那张表,按时间调度把相关几人的任务一一标出,让人照规矩改调度、补返工,并且给予合理的惩罚。
于是没人不再把那几张表格当回事,不到两天,工序就追了回来,反而比原计划提前了半日。
拉塞尔站在一旁看着那份表格的作用一项项显现,谁负责什么一目了然,出了问题也推卸不了。
交接清楚没人甩锅,补救也更快。
而且是每个参与的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工作到底意义何在。
不是被推着干活,而是主动把自己当成整个工程的一环。
这比他见过的任何工地都安稳、高效、少扯皮。
拉塞尔不得不承认,这东西十分管用。
那天晚上他自己坐在屋子里,把当天那张工序卡翻来覆去看了很久。
不止在工作上,拉塞尔的生活也远比想象中来得体面。
现在住的是曙光港分配的半埋式赤潮圆顶屋。
外面看着不起眼,实则屋内干燥保温、设备齐全,比自己在南方的砖屋好上几倍。
夜里还有热水洗澡,偶尔能听见港区戏台上传来的音乐和台词。
“每天都安排演出”拉塞尔忍不住嘀咕一句。
起初拉塞尔没当回事,但后来几次夜里闲着,便靠在外头听了几段。
再后来,他索性挤进了人群。
演的大多是北境的旧事,也有些新编的讲赤潮骑士如何击退蛮族突袭,讲赤潮城粮仓如何在虫灾中保住粮食。
也总绕不开那位年轻的领主。
台上的路易斯大人是北境的伟大太阳,上阵杀敌,守护北境。
他坐在人群中,看着台上的戏剧,不知为何,心头微紧,心里想:“路易斯大人是个不一样的领主。”
薪金更不用说。
基本薪酬就比南方高出三倍,按月结算,还有季度奖、特殊岗位津贴、作业风险补助。
最关键的是没人把他当下人使唤。
哪怕是从赤潮来的骑士,对他说话也是“拉塞尔大人”。
他习惯了低头干活的岁月,起初听着不适应,几次回头以为是在叫别人。
拉塞尔私下问过麦克,也问过几个赤潮来的工匠。
麦克喝着酒,一脸实在地说:“赤潮那边更好,独栋屋,孩子能读书,工还有补贴……”
更让拉塞尔动摇的是某个傍晚,路易斯把他叫到身前:
“如果你愿意留在北境,不只是曙光港的首席工匠。我还想让你进赤潮的工匠署,副署长的位置,辅佐麦克管理更大范围的工坊,当然我也不会强求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那天晚上拉塞尔回屋之后,坐在桌边发了很久的呆。
拉塞尔不是为了做官,不是为了多拿几枚金币,只是他看到了自己真正被需要的模样。
拉塞尔开始想把妻子和两个孩子接来北境,他心里清楚北境不稳,曙光港也才刚打好底,得在多看看。
但他已经开始在认真考虑了。
…………
港区东侧,吊机与桩车轰鸣不歇。
而在另一侧的西南内湾,另一片更安静却不见松懈的区域,也已悄然成型。
那是曙光港的造船工坊。
